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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餘暉下的乾清宮多了幾分肅穆凝重。


    這裏是前明諸皇居所,大周沿襲明製也做了一些改變,重新整修了乾清宮,朝務不再禦門聽政,日常朝務而是改在了乾清宮。


    從廣元帝開始,這裏就是皇帝居所兼朝務辦公所在,而皇帝接見外臣也基本上會選擇這裏。


    “張卿,你說這齊永泰和官應震是要做什麽?”古井無波的聲音從殿內一頭傳來,整個大殿內隻有寥寥幾人,而真正的主角隻有兩人。


    “迴陛下,以臣愚見,士林南北之爭這是前宋便開始延續的慣例,從前明到大周,這等風氣也沒有變過,其實質還是南方士林文風大盛壓過了京師所在的北地,使得北地士子們內心的優越感受到了衝擊,究其原因,臣以為還是北地受九邊戰亂影響,民生凋敝,使得地方上尋常百姓子弟讀書遠不及南方諸省那麽容易,……”


    張景秋站在東側,身體挺拔而瘦削,一雙眸子晶亮如鑽,菲薄的嘴唇上兩撇短須,略微高聳的顴骨顯示出此人不那麽好打交道。


    “朕不是問這個,而是要問他們這一次選在這個時機是要幹什麽?”永隆帝張慎有些不悅。


    張景秋不為所動,“恐怕初意非齊永泰和官應震所想,邀請朱國禎和繆昌期北上講學應當前一兩年就發出了,隻不過此二人拖到現在才成行,這才是關鍵。”


    “哦,你是說朱謬二人有所圖?”永隆帝對此並不意外。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陛下,哪一個人又沒有自己想法?”張景秋苦笑,“隻是這二人怕是不代表他們二人,江南士林,南京六部,甚至一些人恐怕都有些靜極思動了吧。”


    “那張卿你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永隆帝無聲的笑了笑。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陛下,對您來說,隻需要鎮之以靜,不給他人可乘之機,便可勝券在握。”張景秋勸慰道。


    “可是張卿可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這場盛會牽動無數人心,整個大周士林翹首以盼,連朝中眾臣亦是議論紛紛,連朝務都沒有了多少心思。”頓了一頓,永隆帝才又道:“還有的人動機不純,居心叵測,……”


    一句動機不純便讓張景秋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這是個問題,可張景秋不認為是大問題,但皇上卻很擔心,或者說卻看得很重。


    “陛下勿慮,此等伎倆難成氣候,大周士林若是這般輕易被左右,那大周朝廷正風養士百年豈不成了笑話?”張景秋連連搖頭。


    “張卿切勿大意,有些人極善狐假虎威,而且……”永隆帝沉吟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言辭,好一陣後才道:“朕也不知道父皇此時心中所想,……”


    張景秋一愣之後臉色頓時慎重起來了,“陛下這幾日沒去寧壽宮問安?”


    “朕怎麽能不去?”永隆帝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不過父皇未曾提及此事,朕也沒好多問。”


    張景秋略微一皺眉然後迅即展開來,“既如此,那倒是簡單了,太上皇既然不問,那麽陛下亦可按照您的意思去做,朝廷也很關注這等士林盛會,讓禮部派人,最好是禮部左右侍郎親自過問關心,這等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之舉,方能代表朝廷,……”


    永隆帝眼睛一亮。


    張景秋一句話就點醒了他,既然父皇不問,那就意味著某些人未必就真的是秉承了什麽意思,而是擅自發揮加戲了。


    “張卿,士林盛會也就罷了,但朕總覺得這裏邊還有一些說不出來的東西,齊永泰此人你可了解?”這才是永隆帝想要問的問題。


    “陛下想問什麽?”張景秋平靜的道:“這幾年臣和齊永泰打交道不多,他蝸居青檀書院,而之前他在朝中任職時,臣在南京,不過……”


    “不過什麽,張卿盡管說,不必顧忌什麽。”永隆帝對此極為關心。


    “此人比臣早一科,而且一入翰林便是頗受太上皇看重,隻是後來卻因種種緣故,罷官,複起,再辭官,……”張景秋也在斟酌言辭,“此人性格堅韌,做事極有條理分寸,而且有一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拗勁兒,但卻也不是那種不知變通的迂腐之輩,……”


    能從張景秋嘴裏獲得這樣的評語,堪稱難得了。


    永隆帝是知道自己這位心腹在評價人上素來苛刻,鮮有讚譽,但能如此點評齊永泰,倒真的很罕見了。


    “此人既然頗得父皇看重,為何後來又與父皇屢生齟齬?”永隆帝看似很隨意的問道。


    張景秋一愣,他不相信皇上會不了解這些情況。


    雖說這也是十來年裏發生的事情,原因也很複雜,甚至延續多年,多方麵原因,自己也說了齊永泰不是那種不知變通的人,但為何齊永泰還是斷然辭官?


    當年太子被廢之後,眾王奪嫡,太上皇卻遲遲不再立太子,最終卻突兀的將皇位傳給了眼前這位,要說這位皇上會對朝中這麽些年發生的事情不了解,那他是不信的。


    隻是這個時候來問自己,就很明顯有些其他意味了。


    “陛下,這就說來話長了,而且也不是一天兩天或者一件事情兩件事情上產生的齟齬,當年太上皇所用的一些閣臣和齊永泰大概在一些問題上有不同看法,最終太上皇支持了一些閣臣和六部官員,齊永泰有些失望,具體的問題牽扯麵也很寬,涉及到九邊開中法,軍屯,還有對韃靼人的戰略,嗯,還有海貿,太多了,這種矛盾積累多了,最終可能就隻有以一方辭官為結果了,……”


    張景秋當年還在南京任職,對這些情況有些知曉,有些不清楚,當然更重要的一條他沒有說。


    那就是齊永泰是堅決反對廢太子的,即便是太子被廢後,齊永泰也認為應當讓太子複位,至於說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對大周朝局穩定有利。


    他不清楚眼前這一位對此事是否還有記恨,若是齊永泰及其同黨一力堅持成功,也許就沒有這一位的事兒,就該是義忠親王坐上大位了。


    永隆帝若有所思的看著這位兵部左侍郎,現任兵部尚書蕭大亨首鼠兩端,不值得依靠,右侍郎王子騰卻是父皇的人,現在如何來平衡這個局,他還沒有考慮周全。


    張景秋的意見很中肯,鎮之以靜,現在還不能輕舉妄動。


    大哥越是跳得起,自己就越是要穩得住,不能“聞雞起舞”。


    但這並不意味自己就聽之任之,自己作為皇帝,理所當然的可以有自己的應對方略,而且是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應對。


    不過這家夥也有些小覷了自己的胸襟吧,還擔心自己還在記恨當年齊永泰死保大哥太子位置的事兒?


    永隆帝輕笑著搖搖頭:“張卿,不用太忌諱什麽,以前的事情,很難說誰對誰錯,關鍵是現在,嗯,朕難道還會去和自家臣子計較什麽嗎?張卿也太小看朕了吧?”


    張景秋也不尷尬,坦然一笑:“皇上這麽想當然最好,陛下坐擁四海,齊永泰並非蠢人,自然也能看得清楚形勢,臣也打算找個機會接觸一下喬汝俊,……”


    喬汝俊就是喬應甲。


    喬應甲與齊永泰關係密切,而此次喬應甲極有可能要升任都察院右副都禦史,齊永泰前次進京也應當與此事有關。


    永隆帝不置可否,“嗯,張卿,此次士林盛會,不可輕視,朕想愛卿應該清楚這裏邊蘊含的意義,務必要重視起來,禮部那邊朕會下旨,但這還不夠,愛卿也需要考慮一下如何來應對此事,嗯,順天府士林中……”


    聲音漸小,但張景秋卻明白永隆帝的意思,微微頷首。


    應該說陛下還是看得很清楚的,防微杜漸,絕不讓那邊輕易在士林民心上有所收獲,這一著應得極好。


    “陛下放心,臣自當去辦。”


    *******


    王永光背負雙手站在窗前,良久沒有做聲。


    作為崇正書院的山長,之前他是楊嗣昌“找”來的這樣一個機會十分高興的,這樣一場盛會青檀書院願意主動與崇正書院分享,說實話,他也是很驚訝。


    他不認為齊永泰和官應震大方到這個地步。


    兩家書院雖然說不上是勢同水火,到是畢竟競爭關係擺在那裏,相距就這麽幾裏地,你要說有多麽和睦肯定不可能。


    但是接觸了幾次,的確沒有覺察到其中有什麽貓膩,崇正書院也不是懼怕挑戰的小門小戶,王永光沒有理由拒絕這樣一個大好機會。


    這一來二去兩家就迅速聯手合作起來,一切都按照預定的步驟進行。


    繆昌期和朱國禎已經到了保定,很快就要到京,而湯賓尹也在京中大造聲勢。


    崇正書院當然也不會示弱,方閣老也已經為此發聲。


    但王永光沒想到義忠親王會突然對這一場士林盛會如此感興趣起來,而且還秉承了太上皇的意思,專門派人來接洽。


    此時方閣老那邊的態度卻模糊起來,語焉不詳。


    這一下子讓王永光嗅到了這裏邊濃濃的陰謀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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