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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英說得不錯,不知道大家聽明白沒有?”官應震掃視了一眼在座的眾多弟子學生,“考慮問題除了要考慮問題本身外,還應當把問題考慮更寬泛一些,包括這個情況可能牽扯到的一些事宜,……”


    “有一句話說得好,牽一發而動全身,那麽私鹽泛濫,除了損害朝廷財政,那麽還有什麽?有哪些是依托鹽而生存的,他們會不會受到影響?玉鉉說的也不錯,但是還不夠全麵,不夠深刻,紫英說得不錯,看到了開中法受到私鹽泛濫的破壞可能產生的危害,進而對整個九邊防禦體係的影響,……”


    官應震頓了一頓,“不過開中法的影響不僅僅是私鹽的問題,涉及到的問題很複雜,我們日後有機會再來專門探討這個問題,……”


    馮紫英心中輕笑。


    開中法涉及到的問題當然很多,不僅僅是一言難盡那麽簡單,還涉及到太多太上皇當政時的問題,甚至就是太上皇自己的問題。


    縱然齊永泰和官應震都算得上是文臣清流中的中堅角色,但是他們並不是愣頭青,也需要根據情況來考慮問題,貿然的捅開一些簍子,對大家恐怕未必是好事。


    ……


    “臨清是戶部鈔關所在,另外這裏也是水次倉重地,北運京師的漕糧很大程度要在這裏進行轉運,加上這裏是運河畢竟咽喉要隘,魯中大量的物資盡皆在這裏交易轉運,臨清商業從前明便已經繁盛起來,臨清貢磚暢銷運河沿岸,……”


    馮紫英咂來咂嘴,這種活兒還真的有些費神。


    要盡可能的把整個事件前因後果說清楚,還得要把事件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發生的一些鋪墊條件也要闡明,對他來說,這不是難事,關鍵是要用這個年代人的思維來讓他們明白。


    “……,小弟給各位簡單介紹一下臨清這一線主要依賴這水道生活的這些個小民百姓,或者說我覺得用一個詞兒來形容比較貼切,群體,嗯,這牽扯到多個群體,比如臨清貢磚要北上南下,磚窯主,窯工,這算兩個群體,……”


    “……裝船的碼頭力夫,大家不要小看這個群體,他們很多都是身無長物的粗漢,甚至很多人都沒有家小拖累,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群體是最不怕出事兒的,這也是白蓮教重點在其中發展拉攏信徒的一個群體,……”


    “……,可以說稅監的到來,直接觸動了幾乎整個以臨清城為中心的所有群體的利益,而真正從中獲利的,就隻有稅監和依附於他從中苛索敲詐的一小撮無賴惡紳,這樣一來,如同撒下了一大片火星子,或許很多火星子慢慢滅了,但是總還是有那麽一兩顆火星子慢慢在蘊藏燃燒,一旦在條件合適的時候就可能猛然燃起大火,……”


    馮紫英講得很細,這是齊永泰和官應震都專門給他做了要求。


    因為東園的學子們幾乎都沒有過多少社會經曆,尤其是和除開他們自身階層之外的階層打交道的經曆,這使得他們對其他階層群體的生存與利益難以了解,需要馮紫英用一種過來人和旁觀者的口吻來進行描述。


    這也有助於這些同學們能真正了解和理解為什麽這樣一場民變會在這樣一個帝國北方腹地的精華所在爆發。


    在很多人看來,這類事件爆發在陝西甘肅這些貧瘠之地,或者爆發在蘇州、揚州這等機織業或者製鹽業比較發達的城市,都說得過去,但是在山東,在臨清這樣的地方,就值得好好探究了。


    “稅監如此可惡,朝廷從中所得,遠不及這等人從中漁利,為何依然要行如此惡策?”終於有人再也忍不住,起身道:“朝廷養士,禦史言官難道都是軟骨頭怕死之人麽?”


    馮紫英不認識此人,隻知道是甲舍中人。


    “薛文周,字道映,陝西延安府人,脾氣極硬,……”許其勳記憶力極好,悄悄在馮紫英身旁附耳道。


    齊永泰和官應震都默然不語。


    稅監設立乃是皇上登基之後的一大舉措,也是最飽受攻訐的一個施政之策,但是齊永泰和官應震都不是尋常官員,自然清楚這背後隱藏著多少無奈。


    事實上拖欠九邊軍餉是從太上皇時候的元熙三十六年就開始了。


    在元熙三十八年之後,幾乎年年九邊都在鬧士兵嘩變,其主因就是軍餉欠餉。


    元熙四十年榆林鎮鎮軍嘩變,甚至引發了叛亂,直接導致韃靼鐵騎險些破牆而入。


    這等情況下,新皇登基,九邊幾乎每鎮都像朝廷告急要求補齊軍餉,但是戶部空空如也的永隆皇帝那什麽來補發軍餉?


    便是內庫騰空也難以支撐起這樣的開支,無奈之下永隆帝才出此下策。


    “道映兄,可知稅監所收銀兩供應何處?”見頗有些群情激憤的架勢,而齊永泰和官應震卻又沒有發話,馮紫英心中微動,站起身來曼聲道。


    “哦?願以教我。”清瘦青年目光銳利,語氣冷厲。


    “據我所知,各地所設稅監礦監所得銀兩,全數供應九邊,尤其是遼東鎮和宣府鎮、薊鎮,但仍然是杯水車薪,難以滿足,這還沒算大同、榆林、山西等其他幾鎮所欠軍餉。”


    馮紫英淡淡的道:“我不是說設稅監之策就是良策,我也不讚同采取這等方式來籌集軍餉,但我知道若是遼東鎮、宣府鎮、薊鎮、大同鎮這四大鎮一旦因軍餉導致士兵嘩變,其危險性可遠勝於山東民變,韃靼人和女真人一旦突破邊牆,那才是徹頭徹尾的災難,遠不是一幹白蓮教匪所能比的。”


    “同樣,道映兄也是陝西人,一旦榆林幾鎮鬧餉兵變,韃靼人會不會沿著河套突破進入陝西呢?那會帶來什麽?”


    薛文周被馮紫英的話給噎住了。


    他雖然對軍務不通,但是也深知那些韃靼人如狼似虎,來去如風,一旦突破邊牆,幾乎是燒殺搶掠,一掃而空,所過之處一片白地。


    對於本身就很貧瘠的陝西來說,那幾乎就是又要造成無數流民難民,對陝西地方官府來說,往往就意味著有一場流民引發的叛亂風暴在蘊藏中了。


    “當然,這絕不是采取用稅監方式來收羅銀兩解決欠餉問題的理由,但我以為這所欠軍餉當是閣老和戶部的責任,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若是解決不了九邊軍餉所需,那戶部便當擔此主責!”


    馮紫英最後一番話又讓薛文周已經有些隱隱作色的神情稍微平複了下來,對方並沒有否認設立稅監是惡策,隻是說在兩害相權取其輕,但這是飲鴆止渴。


    “馮同學,飲鴆止渴恐怕其帶來的危害恐怕未必比欠餉糟糕多少。”說完之後,薛文周便坐下了,他不是不通情理之人,這等場合如果強詞奪理,反而會被其他同學所看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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