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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方向?”馮紫英鼻腔裏輕輕哼了一聲,“芸哥兒,東西兩府偌大的攤子,難道就沒有說給你們這些旁支一些營生?”


    賈芸苦笑:“馮大爺,您知道這東西兩府有多少人靠著兩府裏糊口麽?我先前不是說了麽?正經主子都還吃不飽,哪裏輪得到我們這些外房的?”


    “那離了這榮寧二府,你們這些賈家子弟就再也討不到營生了?”


    馮紫英反問,語氣裏也多了幾分揶揄,“偌大一個京城,啥營生不能討生活?就琢磨不出幾條道兒來,非得要靠誰?”


    馮紫英這麽一反問,倒真的讓賈芸有些愣神,好一陣後賈芸才抱拳行禮道:“請馮大爺教我。”


    ”我教不了你,路還得要自己走,這樣吧,芸哥兒,你先自己琢磨琢磨,看看找得到什麽路子,如果半年之後你都還沒有頭緒,我再來給你指條路,怎麽樣?”馮紫英靠在靠枕上,悠然道:“這北京城裏百萬人吃喝拉撒睡,衣食住行,難道還找不到營生麽?”


    “馮大爺,您的心意我先謝了,不過……”賈芸躊躇著道:“我能不識抬舉的問一句,大爺為何如此瞧得起小的?”


    “唔,這個問題憋在心裏很久了吧?這麽說吧,榮寧二府裏邊能讓我看得上的人沒幾個,你賈芸勉強算一個,別的人我幫不了,我也懶得幫,所以麽,你有興趣,信得過我,就來試試,若是沒興趣,那也隨你。”


    交淺言深,馮紫英也隻能把話說到這份兒上,至於賈芸信不信,那就要看他自己了。


    這世界沒眼力勁兒的人多了去,多賈芸一個不多,少賈芸一個不少。


    下了車,賈芸臉色複雜的望著消失在黑暗中的馬車,心裏卻是百感交集。


    這一位似乎對自己印象頗好,但是他又拿不準自己怎麽就入了對方法眼了。


    對方敢說這話,肯定是有些底氣的,至於說做什麽,賈芸沒想好,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早有盤算。


    但無論如何人家是給了自己一個機會,沒見著璉二爺在席間都是找著法子來尋摸著打探,顯然也是有所圖。


    賈芸突然自我解嘲的笑一笑,自己有什麽?一無所有,隻要對方不是好那一口,自己又何須在乎什麽?


    想到這裏,賈芸忽然間覺得自己好像輕鬆灑脫了許多。


    *******


    迴到馮府時,一頭就碰見了一直守候在門前滿臉不渝的雲裳。


    看見喝的有些高了的馮紫英,雲裳下意識的就要想找替罪羊發泄,瑞祥早已經料到這一點,趕緊道:“雲裳姐姐,少爺是在榮國府吃酒,是璉二爺作東,我連門都踏不進,少爺出來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


    被瑞祥把話給堵了迴去,看見馮紫英朦朧的醉眼和搖搖晃晃的身體,雲裳早把先前的不悅拋在腦後:“讓廚房準備水,少爺要洗澡,……”


    紹興黃酒的酒後勁兒不小,這個時候才算是真正發作出來。


    先前路上的時候馮紫英就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有點兒小瞧了這個時代的酒,一直被某些誤區所迷惑,覺得這個時代的酒不像自己那個時代都是勾兌出來的,以為這些酒都更像是度數高一些的醪糟水,但現在看來還是小覷了。


    暈暈乎乎的洗了澡上床,昏昏入睡,一直到半夜才被渴醒。


    外屋聽見聲響,雲裳早已經披衣進來,溫熱適度的蜜水送到嘴邊,一口下去,整個腸胃都頓時彌漫著一種說不出的舒爽感。


    此時的馮紫英頭腦卻越發的清醒了,“啥時辰了?”


    “快卯時了。”雲裳應了一句,又借著燈光觀察了一下馮紫英的臉色:“少爺,這等應酬還是少喝些,昨晚你睡下太太和姨太太來了,很不高興,您就算是為了您自個兒的身子也得要將息著啊。”


    馮紫英不用想,隻怕自己母親和姨娘一來,首先不會是責怪自己,而是要責怪瑞祥和雲裳沒伺候好,免不了又是一陣責罵。


    隻是自己到賈府飲宴,輪得到瑞祥和雲裳來插話麽?


    可當主人的不會管那麽多,隻知道自己兒子現在這樣酩酊大醉,肯定就要惱怒,就要找人出氣,你當下人的就得要受著,而且還得要心安理得。


    “瑞祥沒事兒吧?”馮紫英扶了扶額,瑞祥肯定好不了。


    “太太和姨太太都生氣了,要把瑞祥攆到馬房去。”雲裳遲疑了一下,囁嚅道。


    看雲裳的表情,馮紫英搖搖頭苦笑,這大家族裏就是這樣,沒什麽理由可講,“沒事兒,我待會兒起床之後到太太那裏去和太太說說。”


    雲裳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隨後又糾結起來:“那太太會不會不高興?要不等瑞祥在馬房裏呆幾天,等太太氣消了少爺再去和太太說情,少爺若是先去姨太太那裏說好,或許會讓瑞祥在馬房裏少吃些苦頭。”


    見雲裳小心翼翼糾結矛盾的模樣,馮紫英覺得自己好像還是小瞧了這個時代一個家庭裏主母的威懾力。


    在內宅事務上,老爺一般是不會過問的,而主母幾乎就執掌著生死大權。


    別說把你一個小子打發到馬房裏去,就算是找個由頭把你打殺,隻要遮掩得當,也一樣沒啥。


    這種事情在京城裏大家族裏還真不少,當然你若是被別人拿著實打實的證據,那又另當別論。


    自己母親是個粗疏性子,對馮府內宅日常事情過問並不多,大部分事情都是自家姨娘在管,所以雲裳才讓自己先去和姨娘說說。


    如果先把姨娘說通,母親那裏就要好辦得多了。


    這等事情聽在馮紫英耳朵裏也是覺得好笑。


    瑞祥連賈府東暖閣的大門都進不去,就在角門邊兒上守著車,自己飲酒能輪得到他插話?


    可你就得受這份委屈,連雲裳都還得要瞻前顧後的覺得還是讓瑞祥在馬房裏呆幾日等太太氣消了再說。


    “行了,我知道怎麽做。”馮紫英有些不耐煩,但看到雲裳擔心的神色,略一思索才迴過味來:“你是怕我去找太太,太太又要懷疑是你在裏邊‘搬弄是非’?”


    一句話說到了雲裳心裏邊。


    受點兒委屈不要緊,若是惡了太太的心情,日後怕是連這院裏都呆不住了,這才是雲裳最擔心的。


    看著雲裳精致小巧的俏靨,雙手纖指在小腹前扭在一起,一副欲言又止的躊躇模樣,馮紫英心中也是暗歎。


    也難怪這些高門大院裏的丫鬟小子們一個個鬼精鬼精的,那也是被逼出來的啊。


    被這等不講理的主母小姐少爺們各種勾心鬥角的反複折騰,你要沒點兒過硬的心理素質和靈動的反應能力,你真的就是被玩死的命。


    雲裳這些經驗估計都是在無數次吃虧受屈中總結出來的。


    “我知道怎麽做,雲裳,你也甭擔心,日後你好好把我侍候好就行,其他的,你家少爺能擺平。”


    雖說不喜歡把心思花在這等大宅內的陰微之事上,但這畢竟涉及到自己親人。


    一邊是母親和把自己養大的姨娘,一邊是自己最貼身的小子丫鬟,有些事情的處理上還真要講求手段,否則弄不好就得要讓有一方難受了。


    馮紫英起床的時候已經是快卯時了,在雲裳的侍候下洗漱完,用了早飯,馮紫英就徑直去了母親那裏。


    見到馮紫英進來,段氏臉色頓時又不好看起來了。


    “我不是交代了雲裳麽?讓你多睡會兒,昨晚喝那麽多酒,你也不愛惜一下你的身子?這雲裳是怎麽迴事兒,我的話也不聽了?”


    見母親不滿的矛頭首先對準的就是雲裳,馮紫英就覺得還真是不好處理。


    這人心裏有了成見,你要扭轉過來,還真不容易,也幸虧自己是她的嫡子獨子,否則換一個人,恐怕雲裳就有的罪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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