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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先生到臨清來是準備做些哪方麵的生意啊?”馮紫英不為所動,繼續問道。


    院中大槐樹下,倒也陰涼,馮紫英站在遊廊上,而這幾人則站在槐樹下。


    馮佑則靠在大門和院牆邊的台階上,一直沒做聲,隻是手壓在腰間窄鋒刀柄上,冷冷的注視著這一切。


    說實話,鏗哥兒的表現讓他很驚訝,印象中這位小少爺完全不是這樣的。


    雖說在老爺的強壓下跟隨著自己幾人自小習武,但說實話畢竟就這個年齡,而且也吃不了多少苦,花架子居多,倒是那位和三老爺關係密切的張太醫很是喜歡鏗哥兒,平常倒是傳授了一些醫術給鏗哥兒。


    這練武麽,頂多也就是強身健體勉強打了一個基礎罷了。


    給馮佑的感覺馮紫英今日裏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知道馮紫英去了國子監幾個月了,但是幾個月國子監就能讓馮紫英脫胎換骨?


    無論是待人接物還是談吐應對,都一下子成熟了許多似的,似乎前幾日路上也不像是如此,難道大病一場就讓鏗哥兒醒悟了?


    這一問一答間,鏗哥兒還真的有些有條不紊有理有據,所以馮佑也就由得對方去。


    反正這幾人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若是有啥變故,自己可以隨時以一招製敵。


    薛姓商人對於一個小孩子的質問倒是不太在意,好歹人家給你提供了一個庇護之地,尤其是這等情形下,有些要求也很正常。


    “嗯,哥兒這麽一問,我還不好迴答,不瞞哥兒,我們薛家在金陵也算是小有名氣,隻不過近年來生意不好做,我們薛家也希望另外開拓一些門路,北地這邊我們接觸一些,這臨清素來是北地水旱碼頭之最,以前我們也曾經來路過,但未曾多接觸,這一次家裏也希望我們先來了解一下,看看有那些生意可做。”薛姓男子迴答也中規中矩。


    “雖說是來打前站,但起碼也應當有一個大概範圍吧?糧食,布匹,鹽,鐵器,骨董,絲綢,藥材,……?”馮紫英隨口問道:“總不成你們薛家樣樣都做吧?”


    “哥兒說得也是,金陵家裏那邊銀錢和綢緞營生素有薄名,另外在藥材營生上也和湖廣巴蜀那邊有些門路,所以……”


    薛姓男子一拱手,坦然迴答道。


    馮紫英略作思索,卻看見那黑瘦少年站在一旁,便一招手。


    那少年愣怔了一下,似乎是感覺到馮紫英的態度不容拒絕,想到這偌大馮宅主人,便是有些不情願,但還是過來了。


    “那果子巷和馬市街是做些什麽營生的?”馮紫英的問話聲音不低,周圍人都能聽見。


    少年略加思索,便道:“果子巷都是賣綢緞的,馬市街就賣得雜了,皮貨,果子,還有那海味,當然馬市街街頭那一段也是當鋪最多。”


    馮紫英微微點頭。


    銀錢生意無外乎就是錢莊和當鋪,若是新來臨清,便說要開錢莊那是不現實的,沒有幾年的生意交往和名聲積累,根本不會有人相信。


    倒是當鋪相對簡單,這臨清城典當一行大大小小少說也有七八十家,一年開門關門的起碼也有十家八家。


    果子巷是臨清城最負盛名的綢緞一條街,來自金陵和蘇杭兩地的絲綢買賣都雲集在這條街上。


    馮紫英初來時也曾經買了五匹織金妝花緞,足足花去四十金,也是為了迴京孝敬父母。


    這問話不能說明什麽,但起碼能證明對方沒撒謊。


    如果說這些小細節上都撒謊,那隻能說明此人肯定有問題。


    沒撒謊不能說對方沒問題,但撒謊則肯定有問題。


    “佑叔,我這沒事兒了。”馮紫英不再多問,徑直道。


    “那鏗哥兒,這幾人如何安頓?”若是往日,馮佑便直接安排了,但今日,他覺得時候應該征求一下鏗哥兒的意見。


    “佑叔打算如何做?”馮紫英略作思索,“這城中匪亂,何時能休?”


    馮佑搖頭,“鏗哥兒,這卻不知,但我以為不易,衛軍不在,光是巡檢司那幫人怕是城門都不敢出的,況且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折騰出這麽大一場亂子來?”


    馮紫英觀察到薛姓商人欲言又止,便目視對方:“薛先生可是知曉?”


    “呃,略知一二。”薛姓男子倒也沒有遮掩,“這幾日裏我本來就在城中走動,聽聞宮中稅監意欲再加一成雜稅,為年底太後賀壽,原本自常公公來臨清這幾年裏,榷稅日增,來往生意蕭條,城中機工和城外磚工生計難以為繼,便是怨氣甚大,未曾想到現在又要再加雜稅,不少機房和窯場便隻有關門,直接影響到無數人生計,所以……”


    臨清並非單純的水旱碼頭,本地亦是特產著稱,臨清北花(棉花)和臨清貢磚便是最大的兩大貨物。


    自前明以來,冀魯豫交匯之地的棉花種植便是日益興盛,棉紡業也有所發展,但卻不及江南鬆江,所以棉布北運,北花南輸便成慣例。


    而臨清貢磚自前明便是京城宮城首選,但隨著大周立朝,臨清貢磚日益出名,與蘇州燒製的金磚齊名,規模越發龐大。


    沿運河一線,從自南邊的戴家灣到北麵的王家淺一路窯場不計其數,窯戶(窯主)極盛時期多達兩三百戶,而以燒製貢磚為生者不下數萬人。


    “蘇州金磚”和“臨清青磚”成為皇室貢品,金磚墁地和青磚砌牆更成為皇家宮殿和陵寢用磚的慣例。


    臨清青磚固然是京城宮廷禦用大戶,但是一樣也為京城和其他地區的豪門望族們燒製青磚,每年輸往運河沿線各地的青磚也為臨清鈔關帶來豐厚的收入。


    可以說一旦棉花和貢磚生意受到影響,不僅僅是商人們怒火中燒,包括棉田田主和農戶,窯場場主和窯工,碼頭上的力夫,沿線的船主,都受到了極大影響。


    聽得薛姓商人這麽一說,馮紫英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如果隻是商人們因為生意受到影響,那也罷了,好歹他們也能忍受,但像是農戶和窯工、力夫這些一家人全靠力氣養活一家人的,那就真的是把他們往死裏逼了。


    真要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再有一些別有用心者從中煽動,隻怕就真的難以控製了。


    “若是這樣,這場禍亂怕是難得收尾啊。”馮紫英遲疑了一下,“佑叔,要不就讓他們現在外院屋裏歇著,不得喧嘩出聲,隻是……”


    馮佑也不多言,指揮福伯安排這些人找房間安頓,這才和馮紫英道:“鏗哥兒,隻怕這場禍亂一時半刻還真收拾不了,而且我擔心一旦城外亂民進來,隻怕還要更亂,到時候被這些亂民窺破了虛實,隻怕咱們這裏也難以幸免,我打算出去看一看虛實,順帶找一找能否出城的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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