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百花鬥豔。

    此刻,瀛羅正站在那棵古老的櫻樹下,仰頭凝望著紛紛而下的淡粉花瓣。比起這滿園春色,他似乎對這櫻樹更感興趣。

    “瀛羅!”身後傳來她的唿喚,隻是,含著無限的怒與怨。

    瀛羅迴過身。在飛舞的花瓣中的純白人影,恰是一幅如夢似幻的畫卷。“怎麽跑出來了?有事麽?”

    “你可認得這個?”攬月冷冷的道,這語氣令瀛羅感到不解。她張開手掌,手心處赫然躺著一顆染血的珍珠。

    “不認識。”瀛羅平淡如常地道,上前幾步,扶住攬月的肩膀,“不是要休息麽,為何出來亂跑……”

    攬月側身,甩掉瀛羅的手。“不,你在說謊;瀛羅,請你認真地迴答我的話。”她特意強調了“認真”二字,仰著頭,光芒四射,猶如女王般不可違背。

    瀛羅眼中的笑凝固了。他的神情,忽然變得那麽憂傷。許久,他歎息道:“果然什麽也瞞不過你。攬月,其中的事由,不是你能夠一下子理解的。”

    “告訴我罷。”攬月道,凝視著手中的珍珠,“蝶兒她……已經死去了,對麽?我不知道她為何惹了你,但是,你要給我個理由,也好給她一個交代……”

    瀛羅沉默不語。“攬月,”半晌,他終於道,“你對衛家印象如何?”

    “衛家……”攬月雖不懂瀛羅問這是何意,但還是答道,“勢力很是強大呢,幾代在朝為官,母後便是出於這個家族,”頓了頓,“可我不太喜歡他們。”妖後在世時,衛家沒少暗示,希望把攬月指給蒼洵為妻,隻是妖後一直以攬月“年齡尚小”為由婉拒了。是以攬月對衛家無甚好感。

    “你的蝶兒,便是衛家的奸細,派來害你的。”瀛羅一字一頓地道,“她在你每日喝的茶裏摻入了慢性毒藥。”

    攬月啞然,怔怔地半天迴不過神來。茶的味道很怪,就是因為此罷。她隻當是茶葉舊了,也不以為怪。隻是,蝶兒居然騙了她!她是那麽地信任蝶兒啊……一時,被欺騙的憤怒與悲痛充斥了她的心,珍珠滾落在草叢裏,也渾然不覺。

    “我要如何相信你?”攬月突然仰起臉,嚴肅地盯著瀛羅在日光照耀下白的炫目的麵龐,“蝶兒跟了我四年。而僅僅相處了十餘天的你,總要拿出些證據罷?”

    瀛羅盯著麵前這個尚顯稚嫩的女孩。她今年隻有十二歲罷。可是,內心卻比外表要成熟得多,是年幼喪母的緣故麽?想到這些,他的心不免有些抽著疼了。“沒有證據。”他用最平淡最輕盈的笑容掩飾內心的痛,“我是用直覺判斷的。”

    “……”攬月不知是氣,還是無奈,臉色有些泛紅了。正待發作,忽想起蝶兒一向的舉止來。最初幾年,是開朗、純真的,而後來,卻變得驚恐、彷徨不安,做事小心翼翼的,不再有笑顏。這樣一看,也許瀛羅是對的。“依你一說,竟是衛氏一族要置我於死地了?”攬月的眼神有些迷離了。

    “衛家窺伺王位已久。他們希望你嫁給蒼洵,不就是證明麽?”瀛羅輕輕地摟住攬月的肩,這次,攬月沒有躲。“不用怕,我會永遠保護你……”

    “你,怎麽會知道?”攬月感到一絲寒意。所有暗示,所有拒絕,都是暗中發生的,除了妖後,衛家的人和她,連妖王都不知,而瀛羅怎會……

    “隻要是我想要的、想知道的,都一定能得到。”瀛羅的聲音很輕,輕的令人聽不清。

    一瞬間,寒意更切。攬月隱隱感覺到,瀛羅並非尋常之輩,仿佛隔著雲山霧海一般,讓人看不穿——說不定,他比所有人都可怕。

    “攬月,跟我離開罷,我不想再看你活在危險中了……”瀛羅閉上雙眼,神色落寞得像個孤單的小孩子,不知想到了什麽。

    “……”攬月很久才反應過來,冷淡而執拗地掙脫了瀛羅的手。瀛羅手一僵,不知她為何突然如此。“對不起。我不能走。”她的臉上,稚氣褪去了大半,“父王處境很危險,我要陪著他。再者,他也不會同意我走的。”

    瀛羅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這不必擔心。你昏迷那天,你父王派了一十六名高手到問天閣請我出山,我提出要帶你離開,他立時應允了。”

    “你……”攬月飽怒意的目光落在他笑意盎然的臉上,“怎麽可以趁人之危!”

    “哪裏趁人之危了?”瀛羅無辜地理了下額前垂下的一縷長發,“你的父王也巴不得把你送出危機四伏的錦闌宮呢。其實,”又補充道,“他早就察覺到衛家野心了,隻是一直裝作不知道罷了。”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攬月斬釘截鐵地道,一副死不迴頭的架勢。“這裏才是我家;生在這裏,死,也應如此。總之,我不會到別的地方去的。”說這話時,她的眼睛一直望著枝間紛飛的花瓣,金色的陽光脈脈地在她臉上流淌。

    “你喜歡櫻花?”瀛羅打量著攬月專注的神情,忽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

    “喜歡。”攬月微微一笑,心不在焉地答道,之後又沉默不語了。

    “步雲峰上,也有櫻花,永不凋謝,”似乎是為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瀛羅有意無意地道,“白色的花瓣,似雪。”

    “白色?”攬月眼中流露出憧憬,“我還沒見過純白的櫻花呢。可是,”話鋒一轉,“我隻要有這幾棵樹,就足夠了。”

    “不想看看麽?”瀛羅低下頭,任飄零的櫻瓣落了他滿頭滿身。

    “不是你的,你永遠都得不到;該是你的,任你怎樣躲,也還是會來的。一切隨緣罷。”攬月歪過頭,對神色詫異的瀛羅輕笑道,“說到底,你還是要哄我去。可惜,我不是小孩子。”

    “真拿你沒辦法。”瀛羅無奈地微笑,掩飾起內心的失落,“留下,就要學會保護自己。提防身邊的每一個人,留意周圍每一個細微的變化,對誰,都不要抱著百分之百的信任。”

    “……”攬月定定地望著瀛羅映著落花的眼眸,細細地品著方才這番話。“這世上,隻有自己是不會背叛自己的。”她低聲道。

    “沒錯。”瀛羅抬手托住一朵凋落的櫻花,“攬月,請你保護好自己。”他輕輕走到攬月麵前,雙手搭在她的肩上,金色的日光把他的眼眸染上一點琥珀色。

    “以後,來步雲峰罷;我在問天閣等你……”瀛羅認真地道,微風拂過,二人衣袂飄飄,櫻花雨越下越大。

    “我……”攬月開口,卻被他製止了。“什麽都不要說了。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方向。但是,請給我留一個希望,哪怕很渺茫也可以。”

    瀛羅的笑容模糊了。紛紛揚揚的櫻花幾乎要遮住他風華絕代的身影。

    “攬月,保重。”他俯下身,留給她一個很輕很輕的擁抱,低頭在她耳畔說道,“妖王那枚鎮壓獬豸的石印是假的,真正的在衛蒼洵手裏……小心一點。”

    攬月怔怔地站在樹下,任憑凋零的花瓣落滿身。肩上,仿佛還殘留著瀛羅的溫度。

    瀛羅,早已消失不見。偌大的宮中,也隻剩下她一人。

    從沒有見過那麽下得如此大的櫻花雨。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一切都宛若一場夢。忽驚覺手中多了一物,細看時,卻是一珠墜,一朵雪白的櫻花嵌在其中,流淌著似幻的光華。

    這是他留下的,唯一痕跡。

    淺粉色的櫻花瓣兀自飄著,也不曾發覺,孤單站在櫻樹下的女孩,早已沒有了賞花的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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