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北方草原的綠意才覆蓋大地。


    謝勝來到邊城已經快半年了。少年的臉被邊塞的寒風吹過,黑臉上吹出了兩頰紅。他生怕邊關將士看輕了自己,刻意蓄著胡須。還未及冠的少年瞧上去像三十歲的粗糙爺們。


    戶部的頭一批夏製軍衣已經送到了邊城,前所未有的速度令邊城的軍隊詫異不己。領了軍衣換上,謝勝看到衣角上蓋了方藍色的鈐記:林記。他驀然想起了曾經同窗同舍的林一川。會是那家夥嗎?詢問了前來送華的人,還真是林一川的林記承擔了戶部訂單,謝勝憨厚地笑了,頓時覺得這身夏衣穿在身上極為舒適。


    聽說後麵的軍衣正在陸續送來。謝勝越發替林一川高興。林家發生的事情還沒傳到邊關,謝勝僅從林一川能接到戶部生意,就覺得那家夥肯定過得很不錯。


    他照例帶了隊士兵出巡。馬踏出邊塞,草原的風帶著清草的香,謝勝膽子大,出巡的路線總會比別的校尉更深入草原一點。


    許是心裏渴望遇上前來打草穀的韃子廝殺一番,謝勝又一次有意地帶著下屬朝草原深處走了走,美名其曰:讓馬吃點今年新長出的草。


    他覺得今天天氣好,運氣更好。離邊城還不到二十裏就遇到了韃子。


    這隊韃子搶的不是普通的商隊,正好是戶部押運的第二批軍衣。押送的官兵遇到草原鐵騎毫無還手之力,扔下幾具屍體一窩蜂地散了。東西被搶了,命保著就是幸事。韃子也懶得追,逼著車把式們趕了車馬正往草原深處行去.


    “殺!”謝勝沒有多餘的話,鐵槍平舉,縱馬就衝了過去。


    他看到車馬上的戶部印記血就湧上了頭。謝勝想的很簡單,殺韃子理所當然。這是同窗林一川的貨,被他遇到了,就一定得搶迴來。


    他的馬跑得快,一騎絕塵,將屬下的士兵都拋到了身後。


    領隊的鞍子首領詫異地發現身後一騎突兀地跟來,雙腳站蹬立以馬上觀察。看清楚隻追來了一名穿著校尉服飾的人,禁不住哈哈大笑:“殺了他!”


    兩騎從隊伍中奔出,揮刀衝向了謝勝。


    謝勝速度未減,平槍戳翻一人,橫槍再挑下馬一人,不過眨了眨眼睛的速度。首領臉色變了,打了個唿哨,讓車隊停了下來。隊中的韃子揮刀迎了上去。


    轉眼間一人一馬衝到了車隊前。謝勝不懼對方人多,越戰越勇。韃子小隊不過十來人,還不曾傷到謝勝,就已經被他殺了五六個。


    韃子首領被謝勝砸飛了手裏的彎刀,心裏陣陣膽寒,打了個唿哨,扔下車隊徑直帶著剩下的人跑了。


    一人之威救下了整個車隊,謝勝露出了笑容:“掉轉車頭,跟我迴邊城。”


    沒有意料之中的歡唿聲,車把式們都以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他。


    謝勝不耐煩地說道:“都嚇傻了?!”


    “你叫什麽名字?!老子保證不打死你!”丁鈴猛地掀起鬥笠,站在車轅上破口大罵。精心安排的局竟然被謝勝攪和了。氣得他將鬥笠狠狠地扔到了車下。


    丁鈴沒認出謝勝。謝勝卻認得他。他吃驚地喊道:“丁大人?你怎麽扮成車把式了?”


    何止丁鈴,這六輛馬車的車把式全是錦衣衛所扮。


    “誰呀你!軍隊巡視的路線有這麽偏嗎?你別告訴老子你剛好迷了路順便攪了老子的好事!”丁鈴還在破口大罵。


    隱約感覺到不對勁的謝勝訥訥說道:“我是謝勝。您來國子監查蘇沐案時咱倆見過……”


    謝勝?林一川的那個室友?那個和他母親膽子大的敢去敲登聞鼓的百勝槍的兒子?丁鈴想起來了。一通邪火被他憋了迴去。他又不甘心,拍了拍厚厚的衣包道:“這批貨一定要送給韃子。你在這邊呆的時間長,你想個辦法?”


    “憑什麽啊?這可是林一川的貨!”謝勝一根筋,不服氣地嚷了起來。


    丁鈴歎了口氣。人比人得扔啊!他跳下車,朝謝勝勾著手指頭,悄悄在他耳邊嘀咕了起來。


    -------


    軍衣已經入了戶部庫房,正在陸續送往各處的軍隊。林一川新建的林記展現的能力令譚誠驚歎。


    令他更吃驚的是這批夏製軍衣的利潤。


    “督公請看。”


    擺在譚誠麵前的夏布一共有四種。一模一樣的顏色,手摸上去的感覺差異很大。譚誠摸了摸布,示意林一川繼續說。


    “第一種是最好的細絨棉。第二種是長絨棉。第三種是粗絨棉。第四種是混織的棉布。質感不比細絨棉差,價差卻達三成。去年江南有八成織坊開始織這種混紡棉布。正巧接了戶部的單子,屬下令人在江南采買這種布送至京城,製衣散分到戶。所以一萬件夏衣不到半個月就做好了。”


    話說的簡單,中間的過程卻極為繁複。譚誠也沒興趣知道。多了三成銀錢入賬,他當然高興:“你去和戶部結賬吧。下一批軍衣讓戶部先拔銀給你。咱們總不能替朝廷墊銀子。好好做,咱家還等著在你的新林園喝酒賞景。”


    “是。”林一川也高興地笑了起來。目光故意瞟向小院的廂房。他不怕讓譚誠知道,他很關心穆瀾,對她好奇得不得了。


    譚誠的院子守衛森嚴。林一川繞著走了無數圈,也沒發現進院子不會驚動守衛的機會。翻牆偷進不可能了。林一川隻能借著送樣布和銀票的機會正大光明的走進來。


    “你和穆瀾是同窗。以前在揚州還有著不錯的交情。咱家記得,是杜之仙讓你爹多活了兩年。”譚誠很喜歡林一川這種直白的表達。他平靜地告訴林一川:“她的傷好的很快。傷好了,就該明正典刑了。這些天珍瓏組織毫無動靜。不想來踢東廠的鐵板,唯一的機會就是闖刑場救人。”


    穆瀾又不是豬,養肥了就該被宰了。林一川心裏暗罵著,臉上堆滿了求懇:“屬下想去看看她。不論是衝著以前的交情,還是杜之仙救治家父的恩情。一川都想和她再喝碗斷頭酒。”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去吧。”譚誠答應了。他想了想道:“你告訴她,原本太後的意思是留著她也沒釣出同黨,這兩天就送她上路。但是皇上說他初見穆瀾時是五月端午。擇了七天後的端午行刑。”


    皇帝把行刑的時間定在了端午?隻有七天時間!林一川心裏說不出的怪異感覺。他知道譚誠輕易答應,自己也無法帶著穆瀾闖出小院闖出東廠。或許又是一次試探吧。


    他提著小太監送來的酒,走向了一側的廂房。


    正院離廂房隻隔了四五丈的距離。林一川提著酒壇,腳步有些沉重。心情卻是雀躍的。他很想她。


    林一川出去後,譚弈從內堂走了出來,滿臉不甘:“義父,你現在很信任林一川?”


    譚誠似乎很喜歡義子話裏的醋勁,微笑道:“林一川從前強著脖子不低頭,如今沒有林家拖累,坐擁財富卻對咱家屈膝。你覺得他另有所圖是嗎?”


    “孩兒不相信他。”譚弈答道。


    “咱家也不信。”譚誠悠悠歎道,“咱家也很好奇。他來咱家身邊,想幹什麽?他又能做什麽?在看清他的意圖前,讓他先為東廠賺些銀子。”


    譚弈明白義父的想法,心中仍然不安:“孩兒覺得林一川一定會救穆瀾。”


    “除非他想和她一起死在這裏。”譚誠平靜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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