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京城明月高懸,宮中設了夜宴。


    太後興致頗高,特令命婦們攜閨中女兒一共赴宴。所有人心知肚明,禮部已經發文,令各地選貢采女,明春三月入京。眼看過了中秋就是萬壽節。太後娘娘這是想提前看看朝中官員家的千金。


    宴會因多了閨中千金,熱鬧異常。


    “多少年沒這般熱鬧過了。”高居在鳳座上的許太後示意梅青斟酒。她已有了幾分醉意,仍興致勃勃地欣賞著滿殿佳麗。


    “娘娘,最後一杯。可不能再飲了。”梅青笑著低聲提醒她,往杯中倒著酒。


    許太後轉動著白色的龍泉白瓷酒杯,看著上麵飄浮著點點桂花,輕笑道:“一年我隻有仲秋才會飲一迴桂花酒。當年我真是厭極了這丹桂的味兒。”


    梅青微微一怔,什麽話都沒有說。


    “那個邱明堂家的姑娘,你可尋找到了?”


    梅青迴過神,輕聲說道:“找到了。在蜀地老家,已遣人護送進京。大概這幾天就該到了。”


    許太後笑著搖了搖頭:“皇上也不知怎麽認識的邱家姑娘。罷了,且不必聲張,給他一個驚喜吧。”


    前朝的夜宴是男人的世界。譚誠氣定神閑地賞著歌舞,目光從對麵坐著的胡牧山臉上移過,望向了寶座上的年輕皇帝。


    譚誠微微欠身,向皇帝敬酒,引來了所有朝臣的矚目。


    “皇上前些天身體不適,去了行宮養病。咱家前去探望,卻沒有見到皇上。”


    “朕身邊的人攔得了別人,卻攔不住公公。朕微服私訪去了。公公到行宮來見朕,自是見不到的。”無涯爽快地笑了起來。


    沒想到皇帝直言承認,譚誠有些驚訝,也笑了:“皇上可有收獲?”


    “見見市井百態,總覺得鮮活無比。下次朕再微服出宮,公公與朕一起吧。”無涯熱情地邀請譚誠。


    “咱家遵旨。”


    君臣對話很和諧。首輔胡牧山離兩人最近,聽得清楚,禁不住插話道:“皇上該不會是去了淮安巡視山陽縣的災情吧?”


    譚誠眼神閃了閃,等著無涯迴話。


    無涯笑道:“朕倒是想去。朝政繁忙,隻在直隸轉幾天。胡首輔怎麽會以為朕會去山陽縣?”


    胡牧山愣了愣,拱手道:“皇上關心侯繼祖案,臣才有些猜測。如今工部已重新調集河工修補了河堤。戶部的振災米糧銀兩皆已發放。入冬前,新建的房舍能夠完工。山陽百姓不會流離失所。”


    “辦就好。”無涯誇了一句,令人給胡牧山斟酒。


    夜宴散去,群臣陸續離宮。


    胡牧山剛走到丹陛下,就被譚誠叫住了。兩人沿著宮牆慢慢走著醒酒。譚誠微笑問道:“首輔大人很關心皇上的行蹤啊。”


    “皇上去了行宮養病,人卻不在行宮。公公不關心皇上微服去了什麽地方?”


    譚誠悠然說道:“聽說江南水師在洪澤湖剿湖匪,有一艘戰艦和七十六名官兵失蹤?”


    胡牧山心頭一緊,麵上毫不在意地說道:“洪澤湖長年有湖匪出沒,估計是被湖匪劫了。內閣已令兵部遣兵徹底清剿湖匪了。”


    譚誠衝他微笑道:“哦。但願還能找到那艘戰艦和艦上的官兵。若實在找不到,我東廠可以幫著找一找。”


    “那本官就替兵部謝過公公了。”胡牧山驚疑不定。


    “謝什麽?你能入閣,當上首輔。是咱家力薦。大人別忘了誰是你的主子就好。”譚誠拍了拍胡牧山的肩,拂袖而去。


    心砰砰跳得急了,胡牧山捂著胸靠在了宮牆上。入夜的風穿巷而過,胡牧山聽著嗚嗚風聲,心裏寒意漸起。譚誠竟然知道了。密密的汗從他額頭沁了出來。他又想起那人的承諾,想起年輕皇帝對譚誠的厭惡。胡牧山漸漸平靜下來。


    這一場權力爭奪中,東廠已成眾矢之的。是艘快沉沒的船,他早已打定了主意,就不會再和譚誠一條船了。


    他又想起了那條在徐州境內消失的船。會是譚誠所為嗎?不不,譚誠哪怕知道也不會插手。那麽,會是什麽人能將整艘戰艦包括艦上的七十六名官兵弄得不翼而飛?什麽人有這樣的能耐?會是離開行宮微服私訪的皇帝嗎?他怎麽可能有這樣的力量?


    還有素公公。他究竟是受傷而死,而是真的病重亡故?是不是該叫人去挖了他的墳看一看?


    懷著一顆糾結的心,胡牧山趕著迴了家,急切地進了小書房。穿過秘道,他走進了那間屋子。


    他看到了站立在書架旁翻閱書本的男人。迫不及待地上前見禮:“承恩公!”


    許德昭放下書冊,轉過了身:“何事這麽急?連衣裳都沒換就過來了?”


    胡牧山擦了把額頭的汗道:“譚誠知道我令江南水師秘密調用一艘戰艦的事了。”


    “胡首輔,你這樣子像首輔大人嗎?”許德昭略帶諷意地看了他一眼,負手走到了長長的書案前坐了,翻開了一本卷宗。


    被他的鎮定安撫了情緒。胡牧山漸漸平靜下來,坐到了他身旁。


    許德昭溫和地倒了盞茶給他:“譚誠知道又怎樣?他能怎樣?這件事的重點不在於譚誠是否知道。而是讓戰艦和七十六名官兵消失的那個人是誰?”


    “會是皇上嗎?”胡牧山忐忑不安。


    “是皇上又怎樣?”


    許德昭笑著拿起了桌上的茶盞,擺下了一隻:“譚誠。他掌控欲太強,皇上想集權,最想弄死的人是他。皇上最信任,能依靠的人會是誰?”


    他擺下了第二隻茶盞:“他的親舅舅我。如果是皇上所為,他最希望私調戰艦的人是誰?”


    第三隻茶盞放下,許德昭笑了笑道:“譚誠。”


    胡牧山恍然:“就算不是譚誠,皇上也希望是他。隻有這樣,才能公開定譚誠的罪。可是我那封寫與江南水師的信……”


    “人已經死了。戰艦失蹤的消失傳來。收信的人就已經死了。”許德昭從案宗裏拿出了一封信,遞給了胡牧山。


    看到這封信,胡牧山起身,朝許德昭彎腰揖首。許德昭一把扶住了他:“首輔大人客氣了。”


    兩人重新坐定。


    許德昭翻開案卷,寫有素公公名字的地方畫了個紅圈。他提筆在卷宗上新寫下穆瀾二字:“杜之仙的這個關門弟子與素公公一路迴揚州。留不得了。”


    卷宗上的人名密密圈滿了紅圈。許德昭盯著陳瀚方,最終仍然沒有落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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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精神不太好,兩更吧。明天要出門辦事,隻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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