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門弟子奉旨祭祀。杜之仙估計死後也沒想到過會有這等殊榮。


    沒點身份的人隻能遙遙在杜宅前磕頭上香。後山竹林墓前早站滿了大小官員書院山長名仕。揚州學政念著無涯禦筆親書的祭詞。


    杜之仙墓旁又添新墳。聽聞啞叔自盡殉主。揚州知府撫須長歎:“義仆也!”


    穆瀾隻管來了個“傷心欲絕,伏地痛哭”,然後挨個還禮,唯唯應是,感激至無言……最後搖搖晃晃,悲痛得被人攙迴了房中休息,連陪坐素席都躲了。


    仗著林家管事上下打點齊當,祭祀禮順利辦完。送走眾人,穆瀾也歇夠了,去尋了禁軍領隊的人。將從家裏翻出來的銀子收攏了下,每人給了二百兩,隻說自己想再多陪陪師父,就不和他們一道迴京。


    早得了皇帝旨意,穆瀾出手大方,禁軍們歸心似箭,高興地當即收拾行李告辭離開。


    隨著杜家管事帶著雜役們離開,杜宅裏隻剩下了穆瀾一個人。


    她站在黑漆大門口,看著夕陽染紅的林梢出神。成群的麻雀在宅前空地上啄食著石縫間漏下的米飯,嘰喳鬧個不停。


    林一川在這時來到了杜家。遠遠看到穆瀾,他停住了腳步。縱有夕陽的光落在她臉上,也掩不住那身白色孝服中透出的孤寂之意。心被微微扯著,有點疼。


    見到林一川來,穆瀾並不吃驚。她朝他笑了笑:“你家的管事很能幹。多謝。”


    “我想這時侯清靜。代家父來給先生上柱香。”


    解釋完,林一川又覺得自己傻。其實他想問穆瀾的傷好了沒有,是不是真病了。她好像瘦了,臉色有點憔悴。哎,怎麽就問不出口了呢?


    他有些酸酸的想,反正她也不喜歡自己。她也沒問他迴揚州過得怎樣……


    穆瀾陪著他去後山墓地,極自然地問道:“你爹身體還好吧?迴揚州過得怎樣?”


    林一川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清了清嗓子道:“還好。”


    一個有心事,一個想裝點風骨出來。


    就此無了話。


    到了墳前,林一川注意到旁邊的新墳,想到了啞叔。明知故問道:“這是……”


    “啞叔隨師父去了。”穆瀾平平靜靜地答道。


    “哦。義仆!”林一川看到新立墓碑上刻的字接了句話。


    穆瀾眼中閃過一抹嘲意。昨天晚上救走丁鈴和另一個錦衣衛的不就是他?林一川裝著不知情,她自然也裝著不曉得。


    夕陽漸漸沉進了山後。光線越來越暗,再過片刻,夜色就將吞噬這裏。今夜,穆胭脂將應約而來。


    穆瀾垂在袖中的手緊捏成拳。今晚,穆胭脂會用什麽辦法拿到父親留下的那張脈案?拿到脈案,自己這枚棋子再不拿掉,就會壞了穆胭脂的局。她一定會殺了她。


    今晚,她會單獨來嗎?


    京中護送她來的禁軍走了。啞叔也死了。現在整個杜家宅子裏隻有她一個人。晚風吹拂起她孝衣的袍角,林一川忍不住想起池家廢宅裏那個柔弱的穆瀾。他看到墳邊搭了個草棚,意識到穆瀾是想在此守墳,不由脫口問道:“你會不會做飯?”


    突如其來的話讓穆瀾呆了呆:“我不餓。”


    “你打算在這裏住上些時日再迴京城的話,我遣個廚娘過來。就讓她住在外麵。也不會打攪你。”


    誰知道她還能不能活到天明?別再害了無辜才好。


    “不用。”


    穆瀾的拒絕在林一川意料之中。那麽每天叫城裏的酒樓做好送來?不行,太遠了,飯菜送來不好吃了。要不在竹溪裏外做好送來。這主意不錯。


    天又黑了幾分。


    穆瀾笑著朝林一川拱手:“天快黑了。你還是早點迴城吧!我想單獨陪陪師父和啞叔。”


    林一川正絞盡腦汁想著怎麽給穆瀾送飯菜,突然聽到穆瀾趕他走。又說得合理合情,人家想要單獨呆一會兒。他尷尬地迴禮:“那我走了。”


    穆瀾含笑頜首,卻沒有讓他一個人出去,陪著他出了杜宅,送他上了馬,還順手遞了個鬆枝紮成的火把給他:“天黑林密,照照路。”


    天黑林密,為什麽不留我在杜家歇一晚?院子裏有的是空房間。林一川心裏想著,手已接過了火把:“有什麽事你就來找我。”


    “好。”穆瀾朝他揮手。


    林一川舉著火把催馬踏上了出竹溪裏的小道。他想起去年跟著穆瀾進竹溪裏,一路被她折騰,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穆瀾躍上了房頂,望著火把的光在幽暗的竹林間穿梭遠離。她得意地笑了起來:“林一川,你可千萬別迴頭。你以為我遞火把給你是照亮用的啊?”


    火把的光漸行漸遠,直到她窮盡目力再也看不見。


    倦鳥已歸林。秋蟲的鳴叫聲偶爾在牆根下響起。


    穆瀾栓好了大門,進了杜之仙的臥房。


    燭光映著麵前的銅鏡,映出穆瀾秀美的眉眼。她已經換上了去年那身衣裳。春天柳樹初綻新葉那種像綠霧般的色澤。褙子是迎春花最柔嫩的黃。她撫摸著褙子襟口一簇簇用金線繡的丹桂想,穆胭脂會不會嚇一跳?


    她打開了杜之仙給她準備的匣子,將裏麵所有的首飾都戴在了身上。


    收拾妥當,穆瀾拿起了那幅梅圖去了墓前。


    點起四周的燈籠,她進了草棚,添炭煮茶。


    晚風吹動,竹葉沙沙作響。穆瀾微一偏頭,看到了穆胭脂。


    穆胭脂在啞叔墳前停了下來,手撫摸著碑上的義仆二字,斂襟行禮。看到碑前的香爐,她拈起香點燃插進了香爐裏。拿起酒灑在了墳前。


    “昔日金瓜武士,死得無聲無息。蠻夫之勇。愚蠢之極!”


    “我一直不明白。你這麽狠毒的女人,老頭兒和啞叔為什麽還要甘心為你驅使。”穆瀾冷冷說道。


    穆胭脂轉過身,望向從草棚中出來的穆瀾。


    離得近了,燈光耀得穆瀾衣襟上的金絲繡就的簇簇丹桂流光溢彩。


    穆胭脂有片刻的恍惚。


    她認得這條裙子!穆瀾的指甲掐進了手裏。


    她嘩地抖開了手裏的梅圖:“這幅畫,您可還記得?”


    白雪之中,一樹紅梅點點怒放。梅圖上題寫著一句詩:如今香雪已成海。小梅初綻,盈盈何時歸?


    穆胭脂移開了目光,腦中響起一個聲音:“不說也罷。我見你收輕雪時身姿盈盈。我便叫你盈盈可好?這一世便隻有我如此叫你。”


    銀鞭突然出手,將穆瀾手中的畫抽得粉碎。穆胭脂冷眼看向穆瀾:“穿一件過去的衣裳,弄一副過去的畫。你覺得對我有用嗎?”


    過去的衣裳?過去的畫?至少是你都熟悉的,又怎麽會沒有用?


    穆胭脂深吸了口氣道:“東西在哪兒?”


    穆瀾將畫卷扔了,拍了拍手道:“你為我解惑,我把我爹藏起來的東西給你。如何?”


    她進了草棚,正好水沸:“邊喝茶邊聊?”


    穆胭脂沉默了下,坐在了穆瀾對麵:“你想知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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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晚了。明天再繼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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