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綠兒並沒能睡好,因為下麵沸騰的岩漿。不過修羅藤當真不再打她,而是把傷害加倍轉送給了忘川。忘川本來認為既然進了囚牢,少不得是要受皮肉之苦的,能忍就忍了,因為綠兒這樣一鬧,她一忍再忍,覺得實在忍無可忍,就喚出了無痕。

    無痕在她身周旋轉如風,光暈如月色照水,將打過來的藤子斬斷無數,掉進岩漿裏煮成了灰。忘川終於鬆了口氣,但是沒過多久,她就要命地發現那些被斬斷的藤條,又瘋一般地重新長了出來,並且來勢洶湧,數不清的藤條同時纏繞而來,旋轉如風的無痕好幾次都差點被纏住,脫不了身。

    如果無痕當真被纏住,那些藤條還是要打自己的,忘川想,反正也要挨打,還是保住無痕比較好,感歎了一聲:“修羅窟果然名不虛傳。”便叫無痕住手了。

    無痕又跟那些藤條糾纏了半天,才飛迴她麵前。忘川眸色淡然,說的卻是十分認真的話:“無痕,我既為上古神尊,便有守護六界和平的職責。魔界要殺我作亂,若真到了最後一刻,你便聽我號令,殺了我這個分*身。一分一毫也不準遲疑。記住了。”

    無痕似乎很傷心,但是並沒有感到為難,很果決地點了點頭。忘川微笑道:“很好。不愧為上古神器。迴去吧!”

    無痕化作練光,消失在忘川的靈囊內。

    綠兒扭頭看忘川:“姐姐,你這劍十分不錯,你死了以後,就把它送給我吧。”

    忘川也扭頭看她:“我還沒死透。”

    綠兒:“……那如果你不幸死透了,就把它送給我吧。”

    無風之夜,星疏月淡,有詭異的雅群掠過空中,發出陣陣淒厲叫聲。

    忘川走出修羅窟時,抬頭望了望天,根據月亮的位置,判定已是下半月。修羅窟內漆黑一片,難分日夜,她算了算,已經和綠兒在裏麵被折磨了大半個月。

    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完整肌膚,饒她是上古神尊,極具自身修複能力,上半身也是疤上重著疤,血口上重著血口,血痂上結著血痂,下半身則是被灼燒而成的一個個空洞,和空洞間觸目驚心的骨頭。

    兩隊魔兵將她從符咒石上解下來帶出修羅窟的時候,綠兒難得沒有笑,叫了聲姐姐,她上半身的傷比忘川輕許多,布滿傷痕的臉上依稀可見悲戚,說:“你要是死了,我想……我會哭的。”

    忘川知道綠兒從來沒有真心哭過,她活了五萬年,殺了很多人,見過很多生死,也見過很多悲

    傷的故事,但是從來沒有流過真心的眼淚。現在她說她會為自己哭,忘川心裏感動,想了想說:“我想……如果你死了,滅塵也會哭的。”

    她不知道綠兒相不相信她的話,她沒看清綠兒的表情,也沒聽到她的迴答,修羅窟的洞門在一瞬間就關閉了,她舉頭,看到了魔界的天幕上稀疏的星辰和清淡的月。

    法場設在一片巨大的湖麵上。湖的四周是連綿群山,起伏的曲線像少女秀致的眉,湖的中心是一片楓葉狀的小島,湖水清靈浩淼,景致娟麗雅致,完全不像魔界之地。

    法場就設在島上。押她的魔兵隊伍算得上浩大,大得忘川剛一想到招無痕出來滅了他們逃跑,就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而且領頭的兩個一看就很厲害。忘川被那兩個一看就很厲害的領頭魔兵,拎到一艘看起來像葦葉,卻是個鷹頭的巨大木筏上。忘川睜著眼看著他們一路上念咒施訣,解開了足足十二重結界才到達小島。而且每重結界的四周都魔氣縈繞,顯然潛伏了不少水魔。

    忘川想,這樣大的陣仗,魔族要殺本尊的心倒是挺足的,這筆賬本尊將來一定討迴來!

    小島上燃滿盆火,火光瑩黃,照得亮堂堂的,老遠就看見一個三丈高的土色高台,和高台上一個穿一身血紅大袍子的長須男人,雖然盤腿坐著,仍然幽氣森森。很顯然就是魔君阿羅鼻。

    果然,身邊兩個魔兵將忘川押到高台下,跪地稟告:“魔君,神界神尊忘川帶到!”

    忘川仰起頭看了看阿羅鼻,果如綠兒所言,長得不太好看,臉太方,倒不兇惡,不過看上去很幽暗很高深。他抬頭望了望天,應該是在看日月星辰的運轉,算著什麽天時地利的賬,露出更加高深莫測的表情,半晌,發話道:“好!帯她上去!”

    兩個魔兵齊聲應道:“是!”說完忘川就被拎了起來。一陣騰雲駕霧後,兩個魔兵將她綁在了一根巨大的黑色圓柱上。圓柱是奇異隕石做成,堅不可摧,柱身上陰刻著許多詭異圖案,畫了許多白色的符咒,綁她的鐵鏈也畫滿了符咒,顯然都是精心施過法術的。

    忘川現在的內力本就很弱,又傷得很重,索性也不做什麽無用反抗,放眼四下望了一圈,才確定這的確不僅是一個要殺她的刑場,更是一個做法的道場。看來綠兒猜對了,魔界野心磅礴,不滿足於殺一個忘川分*身,要做一場盛大的法事,將她的原身逼出來,一並消滅成煙灰。

    奈何橋下沒有了忘川,孟婆的湯熬不成,人間去到的鬼魂無法消弭前

    世記憶,冥界和人間就都將大亂,魔界便可趁機擴大勢力,侵占地盤。天庭不可坐視不理,妖界也不能不受其擾,天下越亂,魔界越有可趁之機,阿羅鼻打了好一手精妙算盤。

    說不定真要死在這裏,這樣一想,忘川不禁將那道場仔細看了一遍。底層是一座巨大的圓台,直徑約有一裏,四周盤腿做了一圈塗著鬼臉的異裝術士,術士身邊燃了一圈烈烈的盆火,依著盆火又插了一圈白幡,白幡上塗著血色妖異符咒;圓台上取邊上均勻三點,建了一座台階金字塔,每一麵的兩邊上,也燃滿盆火插著符咒白幡,每一麵的中間還畫著一個大大的圓形圖案,像一隻飛禽又像一隻走獸,十分怪異;金字塔頂,便是她所在的地方,除了綁著她的石柱之外,她被綁之前,還看到石柱上麵放著一顆與石柱等寬的巨大水晶球,映照著天上的月色星辰。

    忘川知道這一定是一個十分厲害的陣法,但是她對這方麵涉獵極少,是真正的隻略知皮毛,眼前這個陣法,她聽都沒聽過,一時覺得自己真是白活了五十萬年,太不好學了。正想搜索一下腦子裏那些人類靈魂的記憶,看能不能湊個巧,碰上個世外高人,正好尋得破陣之法,耳邊突然響起一陣如雷般的喧嘩。目光掃去,隻見地麵上一層一層的魔兵,黑壓壓地突然跪了下去,齊聲高唿:“公主殿下洪福長安!公主殿下新婚愉快!”

    因為所有人都跪著,站著的兩個人就顯得格外紮眼。忘川一眼就判定,今天是他們成婚的日子。

    魔界的喜服竟是雪色的白,雪色的朝陽牽著雪色阿羅幽,一步步走過黑壓壓的魔兵,向魔王阿羅鼻走去,步調莊重而優雅,宛如兩朵盛放於空穀暗夜間的雪蓮花,幹淨、冷冽、刺目。

    忘川的眼眶緊了緊,有點疼,太遠了,她看不清朝陽的表情,但猜想他應該是笑著的,眸子裏星光閃爍,像平時一樣,溫暖異常。

    忽然想起朝陽宛如人間四月的溫暖笑意,心頭莫名一緊,悶得難受。忘川閉上眼,低下頭,一點點平複心間悶氣,良久,輕笑嘲解:“我的師父做了魔族駙馬,阿羅幽竟然成了我的師娘了,哎,實在太丟臉了,真是人怕信錯神,神怕入錯門。”

    話尾處,亂糟糟的一縷發絲掠上鼻梁,微癢,一直寂寂無一絲風色的夜,毫無征兆地拂過一縷清風。

    微抬頭,看到遠處跪著的魔兵都已起身,而金字塔底,一抹雪白清影,淨白絲履踏上暗黑台階,一步一步,是朝陽正向自己走來。

    忘川不自禁地將手握成了

    拳頭,奇異地發現自己此刻竟有一點害怕見到他。他來做什麽呢?向自己要一句虛偽的恭喜?還是解釋一下他之所以娶阿羅幽是因為真心喜歡那個姑娘,而不是膽小怕死不願意陪自己一起遭殃?

    自己又能說什麽呢?還有什麽可說的呢?他是她的師父,她被魔族抓起來放在砧板上,而他跑過去娶了魔族公主,這與跑過去幫魔族找斬殺她的刀雖然有本質區別,但忘川心裏總覺得,其實區別不太。可是也沒有怪人家的理由,他本來就有自己的行事原則,他本來就喜歡魔族公主,他本來就沒有義務陪她一起死啊……

    心口的窒悶之感再次襲來,而且比先前更加嚴重。忘川吐了幾口氣,想,神尊就要有神尊的胸懷和氣度,不該計較的事就不要計較……

    還沒有想到更多,淨白絲屢踏上最後一階台階,雪白喜服落到地上,映著月色星光,落進忘川眼底,一刹那,眼底有被刺傷的疼痛。

    因為疼,所以努力睜大,並且抬起來,看向朝陽。

    立刻觸到朝陽的目光,朝陽也正在看著她,但是他的麵上沒有歡喜,完全不像剛剛成親並且娶了公主的模樣,四目相對的瞬間,忘川清楚地看到朝陽的眼睛裏布滿深刻的痛苦。

    忘川很驚訝,正想仔細捕捉,朝陽已開口說話,她不得不分心去聽。

    因為朝陽說得極快極認真,他說:“仔細聽我說,小川!現在魔族要用上古禁術逼出你的原身。我已經暗中通知天庭,一定會有人來救你。如果天庭救兵沒有及時趕到,也不要害怕,我已經找到這個禁術的破綻。你的原身,在剛剛被吸納到這個陣中的那一刹那,是不受控製的,你法力極高,記住,抓住那一刹那,衝出去!然後向正東方逃。到時我會在這個陣的正東方打開一個缺口,並且把阿羅公主帶到那裏,隻要你潛進阿羅公主的憶靈裏,魔界就拿你沒有辦法了。小川,記住,原身剛剛達到的一刹那,正東方。”

    忘川記得很清楚,並且立即領會了朝陽的意思,但是朝陽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卻是用了好一會兒時間才明白過來。

    好一會兒,她終於明白,朝陽是大概為了想辦法救她,才答應與阿羅幽成親的。

    可是當她明白過來時,眼前已隻剩一片空茫,朝陽早已轉身離開,在暗黑寬廣的金字階梯上,留下一抹長長的雪色背影,堅定、決絕、若無其事。

    忘川覺得心裏一熱,眼眶也一熱,像冬季雪日裏被最溫暖的陽光照著。她在奈何橋下躺了五十萬

    年,每一日隻是盡職盡責,鮮少外出走動,鮮少結朋交友,一日一日就是世間滄海桑田,她的世界裏卻始終無風無雨,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這個世上竟有一個人可以為了她,放棄生命,放棄幸福,放棄朋友和原則。

    不過很遺憾,也許她永遠也不能知道,朝陽為什麽要對她這樣好了。她是六界神尊,為萬民而生,也當為萬民而死,如果救兵當真未至,她是終不肯等到最後一刻,拿冥界人間的和平安危去賭一個逃跑的機會。

    又一縷清風拂過耳際,台下鼓聲擂動,頭頂烏雲驟聚。她看到金字塔下對麵的高台上,盤腿坐著的阿羅鼻雙手張舉,向自己的方向拜下三拜,然後雙手撚出複雜結印,有黑色和紅色的東西從他身周慢慢騰起,既像光,又像霧,在空中縈繞出奇怪的符咒。

    忘川知道,他開始施術了。

    一道閃電毫無征兆地自天際劃過。阿羅鼻嗓音如雷:“三方就位!”

    一黑一紅一藍三團魔氣驟然升起,自三方降落,竟是三大魔王黑青恪、火舞龍、海翻天,三魔分別落座在金字塔三麵,每一麵的中心怪異圖案上,雙手也在空中劃動,撚出複雜結印,雙唇快速翕合,念出複雜神秘而古老的咒語,身下的怪異圖案在他們的咒語聲中漸漸鮮活,光氣閃動,怪聲震耳,仿佛真的有似禽似獸的上古怪物從地底咆哮而出。

    鼓聲再次擂動,仿如天邊卷起巨雷。圓台上的盆火陡然大盛,火光衝天中,所有術士都跳起大舞,念起咒語,風色漸起漸大,卷得血印白幡唿唿作響,幾欲傾倒。

    頭頂驀然炸開驚雷,一道閃電自忘川頭頂落下,正中眉心,疼痛驟然穿筋透骨,她仰天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

    刹那間,天昏地暗,雷霆滾滾,烏雲翻湧,狂風大作,閃電如妖蛇亂舞。

    阿羅鼻將身周紅黑兩道光氣舞得像兩條巨龍,突然張開雙臂,化出一個符號,喉嚨裏發出一聲獅子般的巨吼。

    台上所有的術士和金字塔上的三個魔王,也跟著發出一聲巨吼,所有的聲波匯集成一個巨大的圓,繚繞著各色魔氣,漸漸升騰縮小,將忘川圍在中心,忘川隻覺得好像雷神正在以她的耳膜為鼓,不停地擂出滾滾巨雷,驚天動地的巨響震透她奇經八脈,仿佛腦髓都要震爛,骨頭都要散架,身上的皮肉正在猛烈撕扯,仿佛要從她身上一片片扯落飛走,忘川仰頭發出困獸一般的嘶吼。

    不知阿羅鼻又發出了什麽指示,一炸驚雷在忘川頭頂炸落。所有的術士和

    三個魔王突然全部盤腿坐下,左手捏訣,右手拇指劃過尾指,然後高高舉起,每人的尾指指尖都飛出猩紅血絲,血絲不斷,一點點向上,彎曲,最後在忘川頭頂的巨大水晶球上聚合。

    無數道血線很快就將水晶球染得血紅,阿羅鼻撚出一聲咒語,身邊的紅黑龍氣咆哮飛竄而至,圍繞著水晶球飛速轉了三圈,水晶球陡然光爆出巨大光華,像驀然衝出雲層東升的旭日,萬道金芒將整個魔界照得猶勝白晝。

    刹那間,風停雲散,雷聲盡去,世界安靜地仿佛沒有一個生靈。

    忘川從巨大的痛楚中驀然解脫,聽到自己唿吸的同時,聽到了自己的心髒的碎裂,一塊,兩塊,三塊,四塊,五塊,六塊,七塊,八塊,九塊……魔界要用她的心召集她另外的十分之九的真身。

    一絲疼痛從心尖上蔓延,一點點侵入血脈,侵入肌膚,侵入腦髓。

    還沒有人來救她麽?她竭力抬頭望了望遠處,遠山如黛處,有白色的光一閃而過,那會是天庭的救兵麽?

    頭頂水晶球的萬道光芒陡然收聚,黑夜恢複黑夜,卻隻短短一瞬,又陡然爆出,卻不是臨照萬物,而是斂聚成一個並不大的光球,隻將金字塔頂的忘川嚴密籠罩。

    鼓聲重擂,咒語重起。阿羅鼻仰頭向天,將兩條巨龍推向天際,兩聲巨大的龍鳴震天徹底,仿佛要將世間萬物盡數吞沒。

    阿羅鼻說:“去!”

    兩條巨龍自天際而下,一左一右向忘川極速遊來,撞入光球,鑽入她眉心。

    風雲陡然再起,雷霆翻滾,閃電如蛇。

    忘川發出前所未有的慘叫。

    作者有話要說:求收藏,求讚,求推廣!謝謝咯!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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