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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彩無彈窗免費!那一次宮宴之後,他和顧淮再也沒有那麽親近的機會。因為老皇帝死了,他繼位登基,成了大秦九州二十七郡之主。


    登基那天,顧淮和眾臣一同拜倒,山唿萬歲。


    他在天壇上站得太高,隻能看見一片墨青色連綴的補服,連品階都分不清,更找不到哪個外袍之下,是他想要緊緊擁住的那個人。


    如果他能就此成為一代明君,而顧淮便是那為他開疆辟土的名將,那也不錯。可是隻要一想到顧淮孤身在離得那麽遠的地方廝殺,他就沒有辦法不焦躁。


    那麽冷的地方,積雪能漫過半個身子,他的身邊會沒有人陪著嗎?


    在他帶著血腥和寒冷的氣息走進帳中的時候,會沒有人為他溫一壺酒嗎?


    林朝不能不焦躁。


    於是宮中慢慢有了傳聞,皇帝喜怒無常……


    顧淮在西北連著一兩年都不迴來,朝裏眾臣都說,顧家有了反心,恐怕皇帝屁股底下的椅子坐不久了。


    他宮裏伺候的女官也說,顧家大少爺一看就是個有主意的,哪裏是甘於心下的樣子呀。


    朝裏的老臣他動不了,便把那亂嚼舌根的女官都打發去了別處。


    他覺得他們都不明白。如果是顧淮想要當皇帝,他馬上就能雙手把玉璽捧上。顧淮有什麽必要自己來搶呢?


    但他也想顧淮了,便親手寫了一封信,讓親信送到邊關去。


    信裏半真半假地試探,質問他為何一去邊關兩年都不迴來,難道是真的有心造反?


    顧淮接到信之後,隻帶了十騎連夜啟程,迴京請罪。


    當林朝知道對方披星戴月趕迴來時,心裏滿滿都是得意,恨不得喊得全天下的人都明白。顧淮要是真的想要造反,怎麽可能被他一紙書信就召了迴來?


    他親自出城門迎接對方,替他解下滿是風塵的戰袍,換上明黃色的薄衫。


    那一天,顧淮在城門外,幾乎跪成了石像。


    後來聽人說,皇帝這番作態,簡直是在誅心,活生生把人逼上反路啊。


    他隻是想要顧淮穿上自己親手遞過的衣服,但在有心人眼裏,那卻是敲山震虎的迂迴心思。


    顧淮到底是反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被他逼上了絕路。他當年捂著一顆熱騰騰的心生怕對方不要,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舉動會被理解成怎樣的帝王心計。


    反訊傳來的那一天,他把自己關在了寢宮裏。


    試圖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切都還和原來一樣。


    但是大臣們聲嘶力竭的勸諫,宮人們驚慌失措的表情,都昭示著他不能迴避的命運。老皇帝早就死了,即將成為亡國之君的,是他。


    娘親不肯見他,他以為對方是無顏麵對被娘家人搶了位置的兒子。


    他能理解這種心情,他也無顏麵對即將要殺到麵前的人。


    “報——西北軍急行八百裏,現已逼近函穀!”


    “報——函穀、肴山都破了!”


    “報——王守文戰死,西北軍占洛城!”


    坐著天下至尊的位置,卻依然被人逼到了死地。


    他怎麽能這樣狼狽?


    與其等到在那人麵前自慚形愧,不如早點了結。


    他殉的從來不是國。


    隻是一段什麽都沒有來得及發生的過往。


    ……


    從迴憶中脫身,林朝繞過點滿長明燈的一麵牆。正要推開佛堂中的暗門,忽然聽見遠方的通報聲次第傳來。


    比那更快的,是已經靠近了房門的腳步聲。


    林朝不及多想,拉過廊柱邊低垂的羅帳,將身形隱在後麵。


    但聞衣履摩擦的細碎聲音,不聞人語。


    他屏息向外看去。


    顧淮背對著他,靜靜跪在長明燈前的蒲團之上。目光穿過他的肩膀,可以落在最新點上的一盞長明燈之上。


    燈火微紅。


    “你怎麽來了?”


    林朝一驚,不知自己怎麽就暴露了行跡。


    佛堂的大門再次被人推開,顧淮頭也不轉,似乎早就知道會有人來擾他清淨。


    進來的人一身深青色禕衣,上繪翠鳥,腰配白玉雙環,頭頂九龍四鳳冠,姿容明豔,將整個素暗的佛堂一瞬照亮。


    如此打扮,隻能是新朝的皇後了。


    林朝覺得她的樣子有些眼熟,卻認定了她並不是那個“阿翠”。那又是誰呢?王太師家的小女兒?還是傅將軍的孫女?


    皇後冷笑一聲,昂頭道:“就你來得?我來不得?”


    顧淮沉默。


    皇後在另一個蒲團上跪下,俯首叩拜,姿態虔誠。三拜之後,她起身道:“你們這些人,都習慣這麽惺惺作態麽?”


    顧淮淡淡道:“我們這些人是什麽人。”


    皇後翹起塗著紅色丹寇的指甲,彈了彈長明燈上的焰火:“不敬神佛的人。”


    顧家是書香門第,信的是溫柔敦厚那一套教化之說,自然是不信神佛的。林朝默默為顧淮辯解,但真正被指責的人,卻沒有反駁。


    皇後在佛堂裏轉了一圈,長衫搖曳,衣料上的熏香濃豔,幾乎要蓋過清淡的檀香。


    “今天既是來祭他,你還是收斂些罷。”


    皇後笑道:“是你要來祭他,我隻是來看他。看望故人,自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難道都和你一樣板著一副死人臉麽。”


    好厲害的嘴!


    林朝實在想不出這個女子的來路,更是不明白顧淮怎麽會娶了這樣一個牙尖嘴利不饒人的皇後。和端莊差了十萬八千裏,真的能夠統禦後宮,坐好一國之母的位置嗎?


    顧淮對她的冷嘲熱諷置之不理,隻道:“我要為他念往生咒。你若無事,便可暫避。”


    “你念你的,我看我的,互不相擾,如何?”


    皇後笑著讓開,向佛堂偏處走去。


    她的位置離暗門已經不遠,和林朝的藏身處更近。


    顧淮從蒲團上驚起,按住她的肩頭,冷聲道:“你——”


    皇後啐了他一口,毫不畏懼地看著他的雙眼:“你真當自己做的事都沒人知道麽!那座洛城的帝陵,你修得可開心?”


    顧淮捏著她的手骨咯咯作響。


    “很,開,心。”


    他將腰側的佩劍緩緩抽出,砸在了房門上。門外守衛的兵士得令進入,竟像是要用武力將堂堂皇後逼走的架勢。


    帝後間的矛盾似乎不是第一次爆發,進門的兵士都半低著頭,動作利索,沒有碰到不該碰的位置,沒有傷到不該傷的人,隻有巧勁逼著皇後不能動彈。


    “你也就這點對付女人的本事了。”兵士再怎麽也不能捂著皇後的嘴,她便依樣冷笑道,“真不知道你是怎麽哄得姨母賣了自己的兒子,難不成還真的是像他們說的爬——”


    “你真想知道?”


    顧淮揮退士兵,對著皇後笑了笑。


    他的笑很冷,像是強行牽扯著皮肉,做出了一個似乎是開心的模樣。


    皇後警覺的後退兩步,道:“你敢說,我便敢聽。”


    “那你好好聽著。”顧淮緩緩道,“我的姨母,前朝太後,之所以幫著我這個便宜外甥是因為,我身上流著顧家的血。”


    “你是說——”皇後驚疑不定道,“他身上沒有——”


    顧淮道:“正宮膝下無子,抱養無名宮人的孩子,這樣的事,你該很清楚才是。”


    顧淮說的那麽明白,讓林朝連裝作不懂的機會都沒有。


    他並不是那位顧姓太後的親子,所以在麵臨選擇的時候,被舍棄是理所當然的。隨時會因為發覺真相而生出怨恨的養子和血脈相承一榮俱榮的外甥,親疏遠近,一望便知。


    “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其他姓顧的人。與其那樣,還不如是我。”


    皇後大笑道:“你以為這麽說,我便會信了?你以為這麽說,就能讓自己變得幹淨嗎?”


    “信不信由你。”顧淮道,“我本來也不幹淨。”


    皇後抿了抿唇,而後扶了扶鬢角的嬌花,道:“你當然由我,反正你從來也看不起我。一個粗使宮女和侍衛的野種,費盡心思在他麵前爭寵也隻撈了個昭儀的位置。要不是嫌棄他的其他女人背後的勢力太複雜,你也不會讓我做這個皇後。”


    “你以為給我點甜頭,我就能安心做個宮裏的擺設,讓你好借著這麽點前朝模樣的光景來想他。”


    顧淮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皇後勾起嘴角一笑:“你借著我想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其實我會願意留下來,也不過借著你想他?”


    “你怎麽會以為,在我心裏,一個皇後的位子就能比過他?”


    那高高挑起的眉角,和眼裏怎樣都不會熄滅的光彩,讓林朝終於想起了她是誰。那個十二三歲還沒長開的時候,就敢在大冷天跳進冰湖,隻為一博同情的姑娘。


    他那時做了什麽?至多也不過差人送了碗熱湯為她驅寒吧?


    原來一碗熱湯,就比得過尊崇無限的後位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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