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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憂路喪葬一條龍服務。`樂`文`小說`


    碩大的漆紅標題,配著白色素地木板,斜斜懸掛在門店外邊,醒目,應景。


    林朝無聊地把地方小報翻得嘩嘩作響,像是想和老式搖頭電扇比一比誰的動靜更大。


    七月底的天氣,開這麽個動力不足的電扇,也就隻剩下點心理安慰的作用。旁邊一家五金店門口的空調外機嗡嗡作響,孜孜不倦地把熱浪送進臨門疙瘩大的喪葬店中。


    林朝覺得自己一上午灌下去的敗火菊花茶,都從毛孔中一點不留地淌了出來。


    “陳哥!”


    他嚷了一嗓子。


    五金店老板陳根生沒有應聲。


    “陳——哥——”


    林朝一邊嚷,一邊從桌子底下抽出根鋼管,從門中探出半個身子,啪啪地敲在對方的空調外機上。


    “唉來了——”


    陳根生端著個飯碗就跑了出來,因為擔心自家的空調外機被人給拆了,他差點跑掉隻拖鞋。


    “是你啊。”陳根生意味深長地看了林朝一眼,他還當是街上那群十幾歲出頭的毛孩子搗鬼。


    林朝收了鋼管,笑道:“陳哥,你說你這空調外機,能不能換個地方擺?這熱風一吹,都灌到我店裏了。”


    林朝說著雙手張了張,形象地演示了一下風的走向。


    陳根生道:“我這空調外機哪裏是說換就換的?”


    雖說做生意的人都習慣了笑臉迎人,但他對這麽個臨門的小夥子還是沒多大好感。哪一個做生意的人,會對邊上開喪葬店的人有好感啊?


    晦氣!


    要不是看在這片街角的店鋪店租便宜——雖說便宜的原因似乎是風水有問題——他早就搬走了。


    說起來這個小夥子也是蹊蹺。


    年輕力壯的,幹點什麽不好?而且據陳老板觀察,這人從早到晚就沒邁出過店門一步,總是呆在屋子也不知搗鼓什麽。飯菜不是叫的外賣,就是吃些另外一個隔三差五會來的小年輕送的麵包泡麵。就算防賊,也不是這麽個寸步不離的防法吧?


    陳老板還聽說了,街尾的鄭大媽有一天早起去跳廣場舞,路過喪葬店門口的時候,聽到裏麵傳來嘀嘀咕咕的聲音,然後紅光一閃,好像有什麽東西從門縫裏鑽了出來,然後嘩的一下就鑽到門口槐樹裏去了。差點沒把老人家嚇得栽倒在地。


    從那以後,因為覺得對方年紀輕輕一個人生活而生出來的一點同情,都不見了。


    林朝不知道陳根生已經在短短幾秒鍾內迴想了他來到無憂路的一生,猶自擠出個大大的笑臉:“不用換不用換,就挪個位置,費不了多少工夫。”


    陳根生被火辣辣的太陽烤的煩悶,擺手道:“那不用錢啊?”伸手一抹額頭的大汗,甩了林朝一臉,便往自己的五金店中走去。


    林朝自己也是滿頭大汗,也不再乎被多甩了這麽幾滴了。他站在門口,和空調外機的接觸來得更為親密,沒撐多少時候就縮迴小店了。


    裏麵好歹還有台電扇呢。


    林朝歇了一會兒,等稍稍涼下來一些,繼續低頭吃沒吃完的泡麵。等麵條帶湯水都喝進了肚子,他又出了滿頭大汗。


    “羨慕啊羨慕……”


    他通過小店的玻璃窗,看向門外車道上飛馳而過的汽車,想象著裏邊坐著的人該是如何如何清涼。


    汽車很快絕塵而去,林朝的視線便落在了不會移動的一棵大槐樹上。


    那棵槐樹有兩人合圍那麽粗,夏日時枝葉茂密,常見無處可去的流浪漢縮在樹蔭底下乘涼。據說也頗為涼快。


    可惜,林朝就連走出店門幾步,到槐樹底下坐坐,也做不到。


    他當然不是瘸子,隻是走不出這個五米見方的喪葬店而已。


    正午很快過去,太陽開始西移。


    槐樹的陰影也從短短一茬,擴大到了勉強能站下一個成年人的長度。


    林朝將泡麵盒子扔在腳邊的垃圾桶裏,拿出一本古卷,隨手翻了兩頁。


    槐樹的陰影動了動。如果定睛去看,便會發現那原本清晰的陰影輪廓開始變得模糊起來,而被樹蔭覆蓋的區域內,空氣中似乎彌漫起一股薄薄的白霧。


    盛夏的正午,哪裏會騰起白霧?


    林朝見怪不怪地對著槐樹下逐漸顯形的鬼魂招了招手:“又見麵了~”


    在他的眼中,槐樹底下的根本不是一團白霧,而是一個模糊的男人——男鬼——的身影。


    用旁人的說法,這叫開了天眼,聽起來是好大一副神通。但這隻是他們天師界的基本修養。否則一個連鬼在哪裏都看不著的天師,還能有什麽作為?


    鬼也伸出手和他打了個招唿。因為不能越出樹蔭的範圍,它的動作非常小心,幅度也不大。


    林朝意會了。


    一整個下午,林朝都在翻著記載修煉法門的古卷。而鬼就在隔了五六米的槐樹底下,靜靜地注視著這個被困在喪葬店中的天師。


    六點十七分,槐樹的陰影越拖越長,終於觸到了喪葬店的門檻。


    五六個小時沒有任何動作的鬼,在樹蔭與店門陰影相碰的那一刻,飛快向店中走來。


    抬腿落腳的動作太快,以至於在林朝看來,它簡直是飛過來的。


    “比昨天又早了幾分鍾。”林朝看了看表道。


    鬼站在門邊,靜靜看著他。門口懸掛著一個朱砂寫就的辟邪符,它不能越門而入。


    林朝走到門口,把辟邪符摘下。


    鬼就在他身邊不到半米的距離內徘徊,因為畏懼那道符紙而不能靠得更近。


    林朝把辟邪符收到一個墨黑玉質盒子裏。這盒子是他祖上傳下來的,據說能隔斷一切符紙的效力,是儲存上好秘符的靈器。可惜被他個不肖子孫用來放這根本不入流的辟邪符。


    辟邪符一被收入盒中,鬼便纏了上來。


    林朝仿佛整個人浸入了冰水之中,一陣爽快。


    “要是你能早一些過來就好了。”鬼因為身上陰氣重的緣故,哪怕在三伏天也冒著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寒氣。抱在懷裏,簡直像是揣著活動的冰櫃,怎麽看怎麽舒坦。


    可惜等鬼穿過阻隔來到店中,都是傍晚時分了。盛夏午後最難熬的那一段時間,還得他自己頂著。


    鬼專心抱著他,在脖頸上吹了兩口氣。


    “碰到光……會痛……”


    鬼的聲音沙啞,吐字不甚清晰,但林朝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這鬼隻是個被縛在槐樹上的新鬼,身上沒什麽怨氣,能力自然也弱。一道小小的辟邪符就能鎮得它不敢動彈,如果真要它頂著太陽跑到店內,估計沒跑幾步就會灰飛煙滅。


    林朝抱住那隻冰冰涼的胳膊,努嘴道:“我就隨便說說,你能來已經很好了。”


    他是個新上任的天師,因為一些意外被扔到了這個喪葬店中。據說店外那棵槐樹和天師界集體封印的一隻惡鬼有所關聯。雖然惡鬼已經被封印了上百年,但仍需要有陽氣充足的修行者在此鎮守,日日念咒,才能防止對方再次興風作浪。


    因為八字帶火,陽氣旺盛,林朝便被派了這麽個差事。


    雖然很清閑,且沒什麽大風險,除了每日清晨要念上一遍符咒,將看著像個小店,實則是個小型符陣的陣法穩固一遍外,便沒有其他差事,但實在是太寂寞了。


    因為要隨時防止槐樹異變,他白天夜裏都不能離開小店。


    這隻是個掛著喪葬店外皮,但遺照畫像等等一應服務俱不提供的小店,剛開張的兩天還有幾戶住得近的居民為了少跑幾步,想過來買點黃紙香燭。但在他一問三沒有的迴答中,全都退散了。


    後來也再少有客源上門。


    店裏的線路老化,承壓能力低,裝不了空調。其實就算裝了,他也沒什麽玩兒遊戲的興趣。他是從天師協會附小、附中一路讀上來的,同門師兄弟姐妹們掛在嘴邊的不是這個怪就是那個精。比起在虛擬的世界裏馳騁,他更向往通過了考核後能天南地北地浪,在長白上挖挖雪窟窿,到塔克拉瑪幹感受一下被曬成人幹的錯覺。


    然而……


    林朝把鬼的手臂揣在胸口,騰出一隻手拿出手機,熟練地按下外賣電話。他的手機還是老款的按鍵機,除了撥號和發短信之外沒有其他用途。不過就這兩個功能,他通常用到的也隻有前一個。


    外賣小哥和他都相熟了,有時候不趕著送下一份,還會停在店門口和他聊上兩句。


    但總歸是要走的。


    在這個隻有他一人的喪葬店裏,鬼能每日每日來陪他說說話——或者不說話,就陪他靜靜坐著——他已經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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