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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子澄望了眼水天相交的一線。混茫的遠色間,或有水鳥成對飛過。


    於是他離開了懸崖。


    先在南疆尋了個部落,學會了製作傀儡的秘術。又在密林深處砍下枝葉最繁密的桃樹,細細削成人形。


    身形應當清瘦些。


    一臂高正好。


    手腳都縛上紅線,和施術者的血脈相連,彼此牽纏。


    最後還剩下沒有五官的臉。


    要刻成什麽樣子呢……


    韓子澄絕不會按自己的樣子做一個傀儡,那會讓他感覺被約束的仿佛是自己。至於其他人,日子過的太久,似乎模樣都模糊了。


    桃木傀儡在他的手中,被翻覆許久,久到那株被砍了枝條的老桃樹又抽出了新芽。


    韓子澄終於動了。


    手指翻飛,而後輕輕吹去木屑。


    傀儡的模樣栩栩如生,像是下一刻就會眨著眼睛,撇著嘴角,問:“你教我辟穀之術好不好?”


    韓子澄摸了摸傀儡的頭,桃木的質感讓他意識到這畢竟不是活生生的人。


    “好。”依舊笑了,將精血從指尖逼出,滴在傀儡的眉心,就像逼仄的山洞中,他們也曾經血脈相連一樣。


    好擠啊。怎麽這麽擠。


    林朝覺得自己仿佛被揉碎了壓扁了塞進某個密封的櫃子,連動一動都要生生擠碎骨頭。


    他睜眼望去,正看到韓子澄的臉。


    “這麽巧啊,正找你呢——”


    林朝說到一半,覺不對,好像聽不到自己說話的聲音啊?


    還有,韓子澄那是什麽目光啊?


    糟糕!


    三年前這人還把自己活埋了呢,就算這三年脾氣變好了不少,但打一頓估計免不了,他是不是該先吃點止痛藥?


    伸手向袖子裏探去,他記得那裏幫著一瓶特效藥,不知道穿到清心鏡裏的時候有沒有帶過來。


    他的手腕剛抬起來,就被人扣住了。


    林朝呆呆地看著扣住自己的那隻手。怎麽……有點大?


    他想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老花了。


    “別動。”


    韓子澄的聲音響起,林朝立馬就老實了。


    對方似乎十分滿意,勾了勾嘴角。


    林朝手癢癢想按住韓子澄的臉,拍張照給修真界每日新聞。那一定得賣脫銷吧?


    “聽話。”韓子澄摸了摸傀儡的頭。他十分滿意,滴了精血的傀儡太逼真了,他方才似乎看到對方臉上露出了驚訝又無奈的表情。


    當然這是幻覺,他分得清。


    傀儡而已,哪裏會有人的感情?


    這麽一想,似乎覺得還不夠。


    韓子澄輕輕牽動紅線,傀儡便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低笑一聲,滿意地用一指抵住傀儡的額頭,又向下按了按它的嘴角。


    傀儡的雙手扒拉住他的手指,楚楚可憐的樣子。


    韓子澄長歎一聲,將傀儡的雙眼遮住。


    還是不像啊……雖然有著一樣的麵孔,一樣會動,卻不會說話,更沒有那雙會光的眼睛。


    也許該再去南疆部落探探,說不定有其他的秘術……


    韓子澄打定主意,將傀儡一把抱起,按在胸口,低頭輕聲道:“帶你出門走走,如何?”


    也不等迴答,便向門外飄然而去。


    林朝被按在韓子澄懷裏,不得不接受了一個殘酷的現實。


    他是穿到了清心鏡裏,但是外邊兒那個殼沒帶進來。


    他現在正附在一個桃木傀儡身上,這個傀儡還是韓子澄剛剛滴了自身精血製成的,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聽著係統提示進了清心鏡,原本以為會收到操作指南之類的道具,結果來的又是一串沒有用的提示音。


    思來想去,都是韓子澄的鍋。


    一個小小的清心鏡都搞不定,怎麽能走上人生巔峰?


    林朝氣的想揮揮拳頭給韓子澄一個教訓。然而他的木頭胳膊隻不輕不重地推了對方一下。


    看起來就像嫌棄對方抱的太緊,在撒嬌一樣。


    林朝想到這點,關節都僵硬了。


    不對——


    他能推韓子澄,說明對這個傀儡的身體有一部分控製力。盡管很小,但也值得嚐試。


    脫離清心鏡中的幻境隻有一個辦法,就是進入鏡中的人意識到這是幻境,萬般都是假象,不要有任何留戀,便可以出去了。


    林朝覺得韓子澄肯定是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睛,隻要提醒他這是幻境,對方肯定有辦法出去。畢竟外麵等待他的,可是真正的權勢和姑娘。


    “乖。”韓子澄察覺到懷中的傀儡掙了掙,忙用一手按住,低聲囑咐。


    傀儡被按在他的胸口,韓子澄一說話,林朝就覺得產生了共振,自己的小心髒被低沉的聲音震得痛。


    還有點麻。


    清了清腦子,林朝努力控製著傀儡的四肢,抓住韓子澄的手,在他的掌中一筆一劃寫道:


    這是幻境。


    “這……是……幻……境……”


    韓子澄低頭注視著掛在他身上的傀儡,一時隻覺恍然若夢。


    進入南疆,枯坐懸崖,洞房花燭,拜入清心教……一樁樁一件件倒溯迴去,起始點竟然是在一麵青銅鏡前。


    他想起來了。


    不過是一場癡妄。


    韓子澄的表情過分平靜,讓林朝有些心驚。他搖了搖對方的胳膊,生怕對方一時受驚過度。


    “嗯。”韓子澄勾了勾傀儡的小指,“我知道了。”


    這就完了?


    林朝恨不得趴在他耳邊大喊,這是幻境唉,你不想著怎麽出去,怎麽還是一副淡定模樣。


    “幻境又如何?”韓子澄輕聲道,“我倒是覺得,這樣很好。”


    哪裏好了?


    林朝一時失言,身子也僵硬地吊在半空。


    韓子澄將傀儡抱好:“別急,南疆秘術一向玄妙,你我再見之期想必不遠。”


    重新迴到南疆部落,韓子澄走進部落酋長的木屋中。


    酋長出人意料的是個老婆婆,穿著花花綠綠的裙子,頭上還插了幾根不知什麽鳥的羽毛,看著就挺南疆的。


    林朝看著她像橘子皮般皺起的臉,心想,自己老了要是也成這般模樣,可就糟了。


    “年輕人,你還有什麽想要問的。”老婆婆的語調平緩,帶著些南邊特有的口音。


    韓子澄在她麵前坐下,將傀儡小心抱起,擱在腿上。


    “它可以說話麽?”


    “嗬,癡兒。”老婆婆的目光閃爍著迷樣的暗光,“傀儡之術,無非是用自身精血,借以紅繩牽引,賦予無神之物以靈而已,又豈能奢求它真如活人一般?”


    韓子澄淡淡道:“當真無法?”


    老婆婆道:“有。”


    傀儡無神,若要它能如活人一般開口,唯一的辦法就是賦予它神魂。


    神魂從何處而來?


    老婆婆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韓子澄。


    割出自己元神的一半,寄入傀儡,便是解決辦法。


    分割元神的痛苦可以不計,韓子澄掙脫鎖住琵琶骨的鐵鏈時都沒有悶哼一聲。關鍵是,分出自己元神的一半,值得麽?


    元神若是殘缺,修為大損,追求證道自然不可得,就連在修真界中縱橫也隻能成為虛夢。


    徹底放棄前半身的追求,就為了這麽一個玩意兒?


    韓子澄下意識擺弄著傀儡的四肢,覺得厭了,便將對方猛然甩開。


    林朝要是能叫出聲,此刻一定連唿十好幾個痛。


    木頭撞在地板上,聲音聽著就跟慘烈好嘛?


    傀儡的胳膊都扭了一隻呢!


    “不送。”老婆婆笑了笑,似乎並不意外對方的選擇。執念有深有重,有時自以為情深逾海,直到麵臨利益抉擇,才覺那不過是一灘清淺的水窪。連一尾魚都沒有曳尾的空隙。


    韓子澄朝外走了幾步,又退迴來,將傀儡從地上撿起,用衣袖細細擦去沾上的塵土。


    “隻需寄入一半元神是麽?”


    反正,他也無所謂爭名奪利了。


    站在正邪兩道的至高位置,無人可敵。這些隻要他想要,轉眼便能到手。昔日邪道的顯赫門派誅仙教早就被他夷滅,至今邪道眾人聽聞他的名字依舊心驚膽戰。清心教的掌門收他為入室弟子,還許以愛女,等掌門百年之後,正道第一大派便盡入他囊中。


    至於得證大道,長生不老……如此之多的前人飛蛾撲火一般醉心於此,他卻從一開始就無比厭棄。為了虛無縹緲的將來放棄此時,實在是本末倒置,愚不可及。


    韓子澄收緊雙臂,覺得胸前都被傀儡填滿,一時間有種莫名的知足。


    “我在想,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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