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才知道那一天他周而複返,瞧見的卻是那個我周身是血的暈倒在湖畔旁駭人的樣子,我不曉得那時候自己是否將他嚇著了,我想那大概是他出生到現在見過的最血腥的場麵吧。

    後來我們迴到了河西侯府,而我將薑潞亂弄丟且差點使他遇刺的不得不一五一十的招供,至於招供之後的懲罰,我尚且還清楚地記得,那時候的我身上的傷口被包的一層又一層,而我明明好不容易騙過了河西侯府上下的暗衛,卻最終還是輸給了精明的侯爺,當夜,在悄無聲息的別院中,他們瞞著薑潞亂讓我領了八十板子,算作是對我的輕罰,而精明如他,薑潞亂尋我不到,從多嘴的小廝口中曉得了我的經曆,那個小廝算是我的半個兄長,他因為我打抱不平二將此事告知薑潞亂,而他卻因此喪命。

    猶記得那時候那時候傷上加傷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直到有一天薑潞亂推開我的房門,他的麵色比往日白了又白,然他卻坐到我的榻旁眼色躲了又躲,才對著我開口道:“千夏,你可知道我並不需要無用的殺手。”

    他這句話的意思大概是借指我的無用,那時候的我,受了重傷都不曾哭過的我,單純到因為他這句話哭了一整夜,甚至從那之後決定變成一個對他有用的人。

    那時候做這些事的我從不曉得這早已超過了一名殺手對主子的忠心。

    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當我瞧著他命人廢除我盡數武功的時候,不知為何又將這些事盡數想了起來。

    我想那樣天真的他大概未曾想過,若是沒有了武功,那些對我含恨在心的仇家來向我尋仇的時候我該怎麽辦,我想他大概忘了我原本便討厭殺手,可是卻為了他一日日的磨練技藝,為的隻是能有一天能夠讓他覺著我是個有用的人,可是到最後對他來說我隻是個棋子,隨處可見,隨手可得,可代替的原本便有一大把。

    經脈錯亂,心氣逆流,我曉得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武功盡失我便真正成了他口中的廢人,可是不知為何那時候我十分想對他說,今年我十八歲,十三歲開始學武,十五歲執行第一個任務,這五年來我受了旁人萬倍的苦,才得以成為人才濟濟的河西侯府中排位第二的殺手,可是你怎麽能對著我隨意下了一道殘忍的死刑。

    【十八歲那年他問我,千夏你可知我為何要廢了你的武功,那時候我眼中空無一物,再也沒有他,可是這個人卻捏了捏我粗糙的手,聲音像是含了一絲愧疚一樣,同我說:“那是因為我喜歡你。”

    可是那時候我卻再也不信,那時候我不敢相信,因了他的喜歡太過殘酷。】

    武功被廢除,本不期待睜開雙眼的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在我床榻前冷冷立著的墨白,他負手而立,從不離手的長劍被放在一邊的方桌上,似乎是瞧見我醒了,他轉了磚頭,就那樣定定的將我瞧著,半晌他開口:“你昏迷了五天。”

    五天?為什麽不是永遠的。那時候我這樣想,灰蒙蒙的眼中再也映不出任何東西,我用了五年所維持的東西他一夕之間便毀了個精光,我想恨,卻無論如何都恨不起來。

    身為河西侯府的殺手,不需要感情,殺手不需要憐沔,那是曾經不知誰教導過的話,然我卻銘記於心,便是銘記於心還是會犯傻。

    墨白站的靠近了些我的床榻,歎了口氣,又瞧了我幾眼,然那時候的我早不知該如何迴應,直到最後他說:“你今年十八歲,十八歲能夠在河西侯府暗衛中排位第二,是絕無僅有的事,可便是你這絕無僅有才招惹了妒忌,令他不得不下手。”

    彎下身,墨白坐到我的身邊,複道:“有些事我不該當講,隻得你親自去考慮,隻是我提點你一句,莫要怨怪侯爺,他也有不得已的緣由啊。”

    不得已的緣由?

    我在心中苦笑,他們都有不得已的緣由,卻隻有我一個人需要忍耐。

    墨白歎了口氣,轉身想要離開的時候,我伸手抓住他玄色的衣裳的袖角,眼睛一眨不眨卻並不將他望著的問:“為什麽要救我。”

    墨白想要廢除我的武功,我卻讓心息在整個經脈中迸發,在那種情況下他若是要廢除我的武功的話,我必死無疑,然這個人,河西侯府的所有傳說中最為神秘的人卻出手救下我,救下了這個不值得救得我。墨色白,原本辣手無情。

    歪過頭,我不解得再度開口問:“作為一個殺手你該知道若是被廢除了武功該有什麽下場,你應該早已知道我會有個怎樣悲慘的結果,你應該知道就那樣讓我死去該有多好,為什麽,為什麽還要,讓我以這樣,以這個樣子活著。”

    手上的力道漸漸加大,墨白卻就那樣任我瞪著,然後等我情緒緩和了些的時候他這才開口道:“有個人,她求我無論如何要救你一命。”

    “誰,誰會說這樣的話。”

    身上的氣息一點點溜走,到最後我不得不一邊喘息一邊問話,然瞧著我這個淒慘的樣子墨白卻點了我的啞穴,神色頓了一頓,房中滿是沉默,

    墨白眼中滿是掙紮,然掙紮到了最後他卻歎了口氣繼而開口,神情滿是專注的對著我說:“在告訴你這個人是誰之前,你先聽我說一件事,一件發生在很久之前,你並不曉得的事。”

    聲音頓了頓,他這才開口:“那一年世子十五歲,已經到了要挑一個心儀的暗衛的時候,管家將府中有些能力的暗衛都召集起來供他挑選,可是世子卻一個也沒有相中,那時候府中有幾個年紀尚小的孩童堆在一起戲耍,世子離開別館迴到侯府的第一眼,第一眼便相中了那其中最不顯眼的一個孩童,那時候世子想著若是要選一個孩子做暗衛的話,那他寧可選一個自己心儀的然後從小培養,於是那孩子便在十三歲那年被選為暗衛,不斷經曆著各種殘酷的訓練,暗衛自小便被試煉無情,然世子卻怕有一天待在自己身邊的人太過無情,於是在那孩子十五歲那年,世子故意溜走為的隻是同那孩子見一眼,見一眼這個即將成為他暗衛的人,後來管家將一遝暗衛的名冊放在世子麵前,他第一眼便挑中了那孩子,那時候所有人都反對這個決定,可是世子卻依舊選了她,大殿中雖然有些人持反對意見,但介於那孩子的天資,所有人都不得不認同,直到世子十九歲那年,那孩子一身重傷被帶迴,那一天侯爺勃然大怒,直稱要殺了那孩子,可是世子以死相逼,這才隻判了八十個板子,八十個板子對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姑娘,且受著傷的姑娘是一件多麽殘忍的事,理所應當的那孩子隻挨了三十個板子便已人事不省,餘下五十個板子下去活脫脫是能要了她的命,於是那五十個板子由不邑武的世子代為承受……”

    那一夜墨白對我講了很多,可是他講的再多無非便是想要告訴我我一個事實,薑潞亂對我做了多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我。

    然而他說的這些我都不信,似乎是瞧出了我的不信,墨白離開的時候終於鬆口道:“你曉得他殘忍,你曉得他溫柔,可是你不能太過貪心隻守著他的溫柔而不要他的殘酷,千夏你很聰明也很努力,然你聰明令旁人受傷,你的努力令他為難。”

    我的努力隻會令薑潞亂為難,墨白這樣同我說,我想反駁他一句,卻不能開口,我想同他說,我的努力隻是希望這個人能迴頭瞧瞧這樣努力的我,我的刻苦隻是希望這個人能對著我露出不那麽虛偽的笑容,可是想這樣說的我卻隻能瞧著墨白的身影逐漸在眼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時候不甘心的我想著原本我也是那樣,擁有著可以保護自己的力量,擁有著可以保護著他的能力,然如今這一切卻像鏡子一樣輕易碎了,

    然而這一切都已經被毀了。

    身子沉重的蜷曲在一起,我無力的隻能貼靠在床榻的邊緣來尋求安心,那個人已經不是我的主子了,他再也不需要我了,那時候我這樣想,身子先一步放棄了活下去的抵抗。

    屋子外的天色白了又黑,黑了又白,我顛倒了晝夜,腦中混沌一片,墨白每天都會來到屋子中照顧我,喂我些飯食,同我說說話,可是大部分都是他在說,我在聽,直到在迎來第不知多少個白晝的時候,我才明白整個屋子中隻有他一個人來到的原因,這屋子是那墨白的屋子,平日裏大家都極為尊重這個第一殺手,所以沒有誰會來到這裏。

    很久之前河西侯府中的下人都在傳,河西候的暗衛墨白乃是個極為冷酷不拘言笑的人,他對一個人說過的話不過三句,三句之後那人必當血濺三尺,說實話在不了解墨白之前我也是這樣想的,然那時候我卻瞧見了各式各樣的墨白,有他的歎息,他的皺眉,他的疑惑,同話嘮。

    我瞧見了各式各樣的他,令我最為清楚的一點便是他這個人本身便是一個撒謊高手,他的所有都是假的,你不能奢望從這個人身上得到什麽真實的東西。

    有人曾說過殺手在成為殺手之前是一位撒謊極深都已經騙過自己精明的騙子。我知道我若當不成殺手盡可以灑下漫天大謊做一個三流謀士,因為我想連我自己也會被困在謊言中。

    明白這一點後我越來越不相信墨白的話。

    一個武功高強的人一夕之間失去了盡數武功,就猶如一個人脫胎換骨一般,心理接受是一方麵,身體接受又是另一個方麵,那時候的我身子大概已經熟悉這種沉重的感覺,然心理上我卻始終不能忘了那一天那個人對我殘忍的樣子。

    身子休養了十天半個月後我已經開始習慣下榻,然走下床榻我卻始終都沒能走出房間,直到後來的某一天房門被準時打開,剛剛適應了兩天沒有武功的生活,就如同一個廢了的人需要一段日子來接受這些,走下床榻的我腿腳踉蹌的時候被一人扶住,順著扶著我的胳膊看向那個一襲玄色衣裳的人,令我錯愕的是,那個人並非墨白,而是下令廢除我武功的薑潞亂。

    認清楚眼前人的那一刻身子忍不住打顫,向來習慣偽裝堅強的我撐不住內心的恐怖,一下跌迴床榻上,反射性的放開那個人坐到床榻上,我故作鎮定的將那人的腳步瞧著,開口聲音飄渺無常道:“侯爺怎麽來了?”

    一頓,我原本想問,此處乃是墨白的房間他怎能不經詢問

    便推門而入,後來我粗略想了一想,墨白是河西侯府的暗衛,是河西侯府中的人,而河西侯府中的一切都是他薑潞亂的。

    想清這一點,我開口,聲音很是鎮定道:“侯爺來的不巧,墨白有事出去了,你若想找他,該挑個好的時辰來。”

    我想著作為他曾經的一個暗衛,我如此出言不遜他大概會一身怒氣識趣的離開,然那時候我低下頭手掌交握在一起,手心滿是汗漬,而那個單純不識趣的人卻走到我的麵前,定定的將我瞧著,頭頂上方傳來灼人的目光,我想著此時我的身上再也沒有能為他貢獻的東西,所以我再也不害怕,心髒的跳動慢慢變弱,顫抖的身子停止了恐怖,令我錯愕的是,這個高高在上的河西侯爺,蹲下身子,掌心托起我交握著的雙手,他眸中滿是愧疚的將我瞧著,半晌,他才開口問:“千夏,你可知我為何要廢了你的武功。”

    那時候我沉默不語,灰蒙蒙的眼中空無一物再也映不出他,可是他卻捏了捏我的手掌,聲音緩緩地:“那是因為我喜歡你。”

    聽到這種迴答我很是錯愕,如果情景不同方式不同他從未傷我,我大概會笑笑,很是輕鬆的迴答,原來如此,我也喜歡你,我曉得他聰明我喜歡他這種事情他定然早些時候便瞧出來了,尋常情況下我會很是歡喜,可這終究不是尋常情況下。

    那時候我卻再也不信,那時候我不敢相信,若他說的是真的那他的喜歡對我來說太過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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