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應冬迴到住所不久,剛剛洗了臉,收拾好悲傷的痕跡,就聽見外麵有人叫道:“慕容小姐在嗎?”

    慕容應冬忙出門看去,是南宮逸。他站在門口的台階下,提著一個食盒,是來自平城裏最有名的酒樓夢鄉樓。夢鄉樓也是慕容府的地下產業之一,是慕容應冬一手創辦的,她在背後管理經營,竟也得到個平城第一的稱號。

    錯過吃飯的時候,慕容應冬總會讓慕容焱托下人去夢鄉樓買幾個招牌菜,按照自己的口味燒製。因為是常客,所以大廚們記住慕容焱公子的要求,隻要說上慕容焱三個字,大廚們就會明白要怎麽做。

    “南宮公子有事嗎?”慕容應冬開始後悔自己總是素麵朝天,這下來不及掩飾的悲傷就會被他盡收眼底了。

    “有事。”南宮逸的招牌笑臉又出現了。“慕容焱他被慕容老爺,不,嶽父大人叫去了,就由我來替你送吃的。”對慕容篤的稱唿明顯是含糊而過,不知道是突然改口不習慣,還是顧及到慕容應冬的情緒。看起來,他是被慕容應冬憔悴的麵色嚇到了。

    “那就多謝了。”慕容應冬用勉強笑容迴應他的燦爛。走出門口,低下頭,小心的走下台階,她長的很高,如果站在台階上,南宮逸要抬起頭看她,這樣不禮貌。再說,如果堵在門口,南宮逸就不會有進去的意思,這樣她就有時間在慕容焱迴來之前收拾好自己。

    接過南宮逸帶來的食盒,慕容應冬又陷入了沉默,她似乎不想和他多講一句話,今天的心情全被慕容慎糟蹋了,她要好生休養,才能度過今天晚上的難關。

    “你退席太早,有個消息還不知道。”南宮逸沒話找話的說道:“我要去與淳頓國接壤的新安前線鍛煉一個月。”

    “是嗎?”看起來南宮青是要在前線安插下自己人了,那麽慕容家怎麽會沒有動靜。慕容應冬對這個突然表現的很驚訝和失望,征求性的問道:“那麽,你是要繼承祖業,做大將軍嗎?”

    “算是吧。”南宮逸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痛楚,卻很平靜的說道:“我大概會成為一個好將軍吧。”

    “可是你過於溫和,大概很熱愛和平吧。”慕容應冬委婉的說道。

    “直說就是沒有銳氣。”南宮逸似乎不太欣賞她的含蓄,眼中的痛楚更深了,說道:“有些東西,情非得已。”

    慕容應冬咬了咬唇,這句話也很適合她,看起來生在這樣的富貴之家,不能自己做決定是個普遍的問題。

    “其實嶽父大人沒有怎麽忽略你。”看到她的情緒更低落了,南宮逸連忙安慰她:“我去他的書房的時候,他正對著一幅畫出神,隱隱約約看著有些像你,想來,他還是在意你的。隻是外麵的流言蜚語讓他有意冷落你而已。”

    “那不是我。”慕容應冬平靜的解釋:“那是我母親。我和母親長的有七分像,隻是她小巧,我高挑。父親總說我不是她親生的,其實我是像他一樣高的。”慕容應冬的眉間有著隱忍的疼痛。

    “真是對不起。”南宮逸忙說道。

    “沒關係。”慕容應冬說道:“父親大人的書房很陰暗,我和母親又很像,你認錯了是可以解釋的。”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母親的舍命相救。”南宮逸似乎又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那時候他應該還是個不滿周歲的孩子,多數事情都是聽他人敘述的,不知道有沒有偏離事實。“最少,讓我多享受了幾天的父愛。”

    “那我就沒有這樣好的運氣了,連滿月酒席都沒有母親參加。”慕容應冬勉強的笑笑,這個南宮逸總讓她陷入痛苦中。

    “你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跡。”南宮逸看著慕容應冬,似乎不相信以血養毒的人還可以生出健康的孩子。

    “也許吧,父親大人老說我命大克死母親,其實我也是百病纏身,能不能參加今年的家宴宣告成年都不是定數。”慕容應冬好脾氣的說道。

    “真是對不起。”南宮逸顯然又牽動她的傷口了。“不會的,你注意好身體,一定會熬過成年的。”

    “多謝。”慕容應冬及時表現出倦態。

    “那你先去休息,我先走。”南宮逸緊張起來,在他的周圍應該沒有發生過生命流失的事。

    “再見。”慕容應冬目送他轉身,立即迴到屋內。

    十五的月亮,特別圓,特別亮,也特別淒涼。

    慕容應冬躺在竹榻上,望著那輪與以往沒有什麽特別的明月出神。

    “姐姐。”慕容焱倚靠在廊柱前,有些犯困,魅人的桃花眼裏充滿了迷離。“又是十五了。”

    “對啊。”慕容應冬起身,替慕容焱的香爐點香,頓時房間裏充滿了檀香的味道。

    “為什麽又要點香?”慕容焱疑惑的問。

    “明天一切由你負責,我休假,今晚睡好點。”慕容應冬準備替他關門,站在門口對她說道。

    “姐姐不要。”慕容焱阻止了她的動作,很認真的說道:“明天我還能看到你嗎?你會不會悄悄走掉?”

    “你……”剛想在他的頭上敲一個爆栗,可是動作又溫和下來,慕容應冬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承諾似地說道:“不會的。”

    “那麽你為什麽總是十五的夜裏睡不著覺呢?”慕容焱說道。“大概是周期性的發作,我的病什麽時候能好,我自己都不知道。”慕容應冬輕輕的笑道:“反正是母親大人留給我爛攤子,又怨得了誰?”

    “那麽不讓我陪你?”慕容焱說道:“既然求治無果,那麽,有我在可以幫你減輕痛苦。”

    “傻瓜,如果我們兩個明天都不行,誰來對突發狀況做反應。我明天一天都得靠你呢。”慕容應冬解釋道。

    “可是你一個人行嗎?”慕容焱說道:“這樣不放心我怎麽睡得著。”

    “那我就請你放下心來。”慕容應冬肯定的說道:“那檀香是極其名貴而珍稀的藥材,安神的極品,我怕你隻有長睡不起。”

    慕容焱看著她,倦意全無,既不準她離開,又不去睡覺,兩個人隻是沉默著並且僵持著。

    “今天慕容篤叫了我去私下裏談話。”沉默許久,慕容焱終於開口,似乎要把深埋心底的東西一並交出。“他說要送我上前線,和南宮家抗衡,到時候姐姐要看到我就很難了。”

    “就算你不去前線,將來姐姐嫁了別人,想看到你也很難。”慕容應冬的笑有些牽強,實際上除了安慰她什麽也做不了。

    “可是我拒絕了他,和他鬧翻了,想來,離死期不遠了。”慕容焱有些頹廢的說道。

    “怎麽會?”慕容應冬有些吃驚,緊張的說道:“你真的不要命了嗎,幾個人能拒絕慕容篤的安排,後果很慘的。”

    “我寧願在姐姐身邊死掉,也不願意活在那裏。”慕容焱堅決的說道。

    “那我是不是要替你立一塊碑,上麵寫道:‘反抗封建奮勇犧牲之孝弟’,你真是任性,如果僅僅是依賴,我覺得不值得,你早晚要離開姐姐的。”慕容應冬有些怒氣,一邊還在嘲諷他。

    “如果不是這個呢。”慕容焱忽然把她擁入懷中,溫熱的臉頰貼上她的臉,溫暖的氣息立即讓她沉醉。

    “那又怎樣。”思來想去還是沒有推開他,或許是喜歡這樣的距離吧。“焱,你知道,我們總在他的控製下活著,你這樣沒有技巧的掙紮,隻會加快死亡的速度。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和慕容府一起毀滅,我會讓他在地底下慢慢迴想我們是怎樣打敗他的,你說好不好。”

    “可是姐姐,你為什麽甘心呢,在他的掌控下這麽多年?”慕容焱沒有放開的意思。

    “你忘了我的病嗎?隻有他才知道治好的方法。”慕容應冬慢慢的掙紮,想脫離他的懷抱。

    “好,我再拖拖,真希望在那之前你可以打敗他。”慕容焱適時的放開。

    “那你就趁早放棄好了,反抗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如果機緣巧合,勢力壯大,才有可能一下扳倒,否則,就要像蝕木蟲一樣,慢慢啃,直到把他啃完。”慕容應冬澆了他一頭冷水。

    “好了我睡了。”慕容焱的情緒好了很多,果真是曆練少的少年。

    “明天見。”慕容應冬說道。

    慕容應冬在迷迷迷糊的睡意中感到了冰冷和疼痛,從無夢的境界中醒來,才發現自己跌入另一個夢,而且是個噩夢。

    被子掉了,所以才覺得冷,舊病複發,所以才覺得疼。

    午夜夢迴,無比的沉寂像掐住喉嚨的那隻無形的手,逼著人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人總是害怕微小的聲音在空曠的世界裏不斷的迴響,像是隱藏在暗處的某些看不出形狀的生物在學習發聲方式一樣。所以,很多時候,人總是難以發出聲音,像是喪失了這種能力。即使有,完整的意思再出口以前就變成了嘶啞的呻吟,或者是無用的語氣詞。

    因為沒有聲音的幹擾,所以人總會在這時正視自己,有時自己都覺得自己陌生。寂靜也是一麵鏡子,能夠在在心中浮現不是你平時能看到的自己。

    可慕容應冬無暇感覺這一切,疼痛已經把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去,沒時間害怕令人窒息的午夜,她已經被疼痛包圍。也許,疼痛是另一種形式的保護。

    那些疼痛似乎發出人聲模擬不出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徹,在她的骨髓深入,一遍一遍的侵入她本已脆弱的神經。

    似乎有人在用力撕扯胃部的底端,她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要比平時重十倍。它們不再按照平時的位置擺放,而是無規律的流動,似乎隻要她有一絲屈服,所有的內髒都要從縫隙中流出,身體再也承受不了了。特別是胃部,像是要把自己消化了一樣。

    總覺得疼痛處會有一股鮮血失去控製,噴湧而出。喉間的甜腥越來越明顯,阻力越來越小。

    遇血必亡。慕容應冬在恍惚中想起這句話,不免擔心起來。

    可是每一次的疼痛總是文火似地煎熬,它隻是一步一步逼近最不想要的結果,每走一步對於她來說都是更深一分的絕望。如果有一天,這種絕望溢出了自己可以承受的範圍,又該怎麽辦?

    慕容應冬躺在竹榻上,疼痛有所減緩,現在要做的就是忍受,直到它的程度降到自己可以睡去的時候。

    後院裏有聲音傳來,木槿花叢裏,一個女人應聲出現。

    來得真是準時。慕容應冬感歎道:真是越來越早了。

    “小姐。”女人走出後院,站在走廊上說道:“您已經好些了嗎?”

    “多謝老管家關心,我已經好多了。”慕容應冬裝的很平靜,剛才的痛苦表情一掃而空。“您還真準時。”

    “是小姐算的好,說哪時候停就哪時候停。”管家說起看起來不是恭維的恭維真是有一套。

    “時候是越來越早了。”慕容應冬的語氣很冷。“要是我算的時間出了問題,恐怕必死無疑了。”

    “老爺說,解藥就在南宮府。”管家開始履行第二個職責。“老爺說,叫小姐不要擔心,您遲早會進南宮府的。”

    “就算是這樣,慕容丞相的大女兒給他南宮逸當小老婆。”慕容應冬嘲諷似地笑笑。“而且正室他的二女兒。偏袒的有些過分了吧。”

    “並不呢。”管家說道:“老爺說,他根本沒有打算讓二小姐進南宮府,您才是正室。”

    “那麽他要怎麽做?”慕容應冬問道。

    “這個,奴婢不知。”管家說道。

    “好吧。”慕容應冬似乎感覺好了些,對管家說道:“你的任務完成了,下去吧,別讓人發現。”

    “是。”迴聲還未消失,人就已經在木槿花叢裏的密道裏走了很遠了。

    眾所周知,慕容府裏的管家是個女人。她是原來丞相夫人的陪嫁,慕容篤對她很信任。

    每月十五,她都要來從密道裏來這裏,來看看慕容應冬是否逃過了最為疼痛的那一陣子,如果時間過長,慕容應冬一定會死。這樣也是為了有一個照應,省得三更半夜死了也沒人收屍。

    慕容應冬對她的防備沒有那麽深,也許是看在母親的份上。

    她一直是慕容篤和自己溝通的橋梁,相當於半個自己人。

    慕容應冬這麽多年也沒有白活,為了向慕容篤證明自己不是一個吃白飯的人,她做了很多。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商業奇才,連管理慕容府大大小小的事務她也插了手。她的能力早就得到了慕容篤的認可,也許在慕容篤眼中,自己至少比其他的兒女要有用的多。

    這是她唯一的驕傲。慕容府現在的樣子,有她一半的功勞。

    也正是因為她的能力,慕容篤才留下了令自己蒙羞的“孽種”,不然,以慕容篤的性格,她沒有病痛,也活不到成年。

    可是她總是覺得慕容篤對她隱瞞甚多,像怎樣嫁到南宮家,怎樣得到解藥,他總是不願提前透露,似乎一切都能在他的掌控中。

    那我就要給你製造一個最大的驚喜,看看你,以及你的慕容府,怎樣成為我腳下的一灘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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