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候,能打電話來的,不過二人。


    一是那位老佛爺沉不住氣了,二就是黎彼得,七爺這會兒,是絕不會有心思給程煜打電話的。


    他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程煜,一旦程煜放棄他,老佛爺那邊有一萬種理由能要了他的命。甚至於七爺原本都沒想到自己還能活下來,他從撒潑發瘋的那一刻開始,其實就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了。可沒想到的是,“鍾先生”居然又給了他一個機會。


    此刻的七爺,應該焦頭爛額渾身癱軟疲憊不堪吧,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七爺可謂是都抵達了一個史無前例的疲勞程度,心力交瘁這個成語就仿佛是為此刻的七爺量身訂造的。


    七爺心中的迷惑太多了。


    這個王緯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他派來一個手下,竟然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跟七爺這條地頭蛇翻臉。


    關鍵是實力也太逆天了,怎麽就能頃刻間瓦解七爺身邊所有高手呢?


    這位鍾先生行事也是神鬼莫測,在看到他寫意輕鬆的幹翻阿峰五人之後,七爺幾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下場,可沒想到鍾華竟然就這麽走了。


    你要說他足夠強硬不怕七爺的報複吧,他卻又軟骨頭一般的跑到黎文士那裏去求庇護了。可你要說他真是軟骨頭吧,他當時不敢殺人選擇放過七爺,似乎總有點牽強。而且,哪一個軟骨頭能神奇的在狙擊槍的監視之下悄無聲息的離開市政廳,甚至他還找到了那名狙擊手的位置,幹掉了狙擊手又幹掉了七爺幾乎所有手下……


    早就說過,要不是狙擊手的父母還在七爺的控製之下毫無異常,七爺怎麽都不相信“鍾先生”真的是憑一己之力找到了狙擊手的位置並且幹掉了他。


    這特麽還是人能做到的事情麽?


    真要是人類發展到這種程度了,那也就隻剩下大範圍殺傷武器能對付的了了吧?


    在此之後,這位“鍾先生”再一次彰顯其行事之荒謬,他居然留下了七爺這條老命,並且讓他繼續攻打市政廳,表示隻要七爺贏了就能獲得跟他重新談判的機會。


    媽的,七爺從來都沒想過要跟這個叫鍾華的人重新談判。


    可在當時,七爺不得不談。


    因為他不談,就是黎文士的人幹掉他,誰也不會荒唐的認為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七爺和黎文士還能坐下來重新談。所以,要麽是七爺攻進市政廳幹掉黎文士,要麽是黎文士率眾射殺市政廳外的七爺。


    不死不休。


    談不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七爺還不想死。


    所以,他重振雄風,單槍匹馬的殺進了市政廳,血洗了黎文士的最後幾名手下,又毫不客氣的幹掉了黎文士。


    最終贏得了再次談判的機會,可無論是挾持黎文士跟程煜對峙的過程,還是最終程煜真的重新落座的表現,都讓七爺一頭霧水。


    當然,說是再次談判,那隻是“鍾先生”客氣而已,實際上,在黎彼得進門,七爺殺了黎文士之後,那間屋裏的一切都是按照“鍾先生”的劇本再走的。


    在所有的謎團之間,要說七爺唯一看懂了些啥,那就是他看出這位“鍾先生”似乎在竭盡全力逼迫老佛爺現身。這與他此前腦中一閃而過的某個念頭仿佛不謀而合,或許,王緯在找的那個人,真的跟老佛爺有什麽關係,所以“鍾先生”才不惜毀了整個芒街的黑白兩道、勢力巔峰,也要逼老佛爺來芒街。


    但其實,沒必要做的這麽狠厲吧?


    畢竟,芒街搞成現在這個樣子,要是老佛爺撒手不理,那麽來接管這裏的就將是越南政府和軍隊了。


    他鍾華就算再如何神通廣大,也不能說以一敵萬跟軍隊廝殺吧?


    他就那麽有把握老佛爺一定會來?


    七爺感到一陣陣頭疼,他腳步略顯踉蹌的離開了阿峰等人所處的醫院,看看依舊燈火通明的芒街,他突然有一種英雄落幕的蒼涼感。


    明明昨天一切都還好好的,怎麽今天這座城市就好像突然不屬於自己了?


    身邊有人經過,卻再也不複往日那種一看到七爺就戰戰兢兢畏手畏腳的模樣。當然不是說整個芒街的人都認識七爺,但芒街的尋常百姓,看到七爺這種整日裏前唿後擁,身邊人的裝束表情又無時不刻在彰顯“我是黑道打手”的人物,當然是戰戰兢兢的繞路而行比較好。


    可是現在,七爺身邊沒有了那些扯著虎皮拉大旗的家夥們,他自己好像一下子也就沒有了老虎的威風。


    所以,狐假虎威這個詞兒,狐狸固然隻是假借虎威,可虎威又何嚐不是依靠狐狸們來表現呢?


    現如今的七爺,就像是被打掉了牙的落水狗,惶惶雖不至於不可終日,但那些平日裏畏懼於他的人們卻再也認不出他,以至於剛才有個男子急著進醫院,甚至還撞了七爺一下。


    七爺的腳步微微趔趄,他緩緩在醫院門口的花壇前坐下,腦子裏將今天所發生的一切猶如過電影一般過了一遍。


    “什麽虎死威猶在,我現在還沒死,隻是跌坐下來,卻哪還有什麽威風。十年辛苦,付之一炬。”七爺點起了手邊的煙鬥,沉沉的歎著氣。


    一個聲音略顯遲疑的傳來。


    “七爺……您是七爺麽?”那聲音,戰戰巍巍,想靠近,卻又不敢有分毫逾矩。


    七爺緩緩抬起了頭,蒼老的麵龐上更是風霜密布,他看了看眼前年輕的男子,沒有任何印象。


    這個年輕的男子甚至長了一副人畜無害的臉,無論是表情還是瞳孔裏透出的信息,都在向七爺表示,這個男子絕不是他曾經的手下。七爺那幫手下的眼裏,要麽滿是貪婪,要麽就全是欲望,再不然就是窮兇極惡蠻橫跋扈,絕不會有這種簡單的眼神。


    “你是?”


    “真的是您啊,七爺……”男子見七爺沒否認,認定了,立刻滿臉堆笑。


    “您不認識我,我隻是您賭場裏一個小小的荷官,有幸見過您幾次。七爺您這是怎麽了?身體不舒服麽?要不要我扶您進去找醫生?”


    七爺呆了呆,慘然一笑:“哈,不,我沒事,我是來看病人的。看完了,有點累,就在這裏休息一下。”


    男子撓了撓頭,憨憨一笑,說:“原來是這樣啊,那不好意思,打擾了七爺。您手下在哪裏,要不要我去幫您喊他們一聲?”


    七爺擺擺手,有氣無力的說:“不用了,你也是來看病的吧,去吧去吧,很晚了,再不去醫生都要睡覺了。”


    男子倒是沒堅持,隻是說了句七爺您多保重就跑進了醫院的大門。


    七爺看著男子的背影,臉上露出平靜的微笑。


    是呀,年輕的時候誰還沒單純過呢?


    老子現在也還不算太老吧?


    七爺掏出手機,撥了出去,那邊很快接聽。


    “都迴來吧。”七爺吩咐道。


    對方一愣,隨即道:“怎麽了?七爺?我們沒騙您,這邊真的什麽異狀都沒有。”


    七爺平靜的說:“我知道那邊沒有問題,隻是以後都不用盯著他們了,他們的兒子已經死了。”


    “死了?”對方驚唿。


    “是呀,死了,一個狙擊手都死了,你們大概也能想到現在我是個什麽情況了吧?我也不瞞你們。黎文士死了,我親手幹掉的。老佛爺這幾天大概會過來一趟,但我不確定他來是為了要我的命還是替我撐腰。我那幾個兄弟都指望不上,阿峰那幾個人也都進了醫院,沒有半年下不了地。我這邊剩下的,就隻有錢,賭場,以及從黎文士的市政廳裏搜出來的兩批貨。所以,現在,你們可以做一個決定。要走,我不攔著,甚至我還會在明天一早往你們的賬戶裏打點錢。願意留,我萬理銘記於心。”


    這番話,一句比一句嚇人,電話那頭早就悄悄打開了免提功能,務求讓所有人都能聽見。


    隨著七爺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傳過來,那些人臉上的表情也都一點點的從驚訝變為凝重,再到不可思議。


    毫無疑問,往日裏唿風喚雨的七爺現在就是一隻被拔光了羽毛的鳳凰,就是一頭被拔完了牙磨平了爪子的病虎,一言一概之,啥也不是。


    但是每個人也都知道,七爺還有錢,最讓人心動的,是那兩批貨居然被找到了。


    每個人都知道七爺連丟了兩批貨,每個人也都有各自的猜測,但現在七爺說那兩批貨是在市政廳找到的,這也正符合了一部分人的想法。或者至少是符合了這些人一部分的想法,畢竟幾乎也沒人覺得所有的貨都是黎文士劫走的。


    但既然這兩批貨找迴來了,七爺就算是人馬盡失,應該也還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吧。


    那幾個所謂七爺的兄弟,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這幾年,他們早已離心離德。但隻要老佛爺還支持七爺,七爺就依舊是芒街的神。


    剩下唯一的問題就是老佛爺會不會支持七爺了。


    但既然證明了貨是黎文士劫的,老佛爺沒理由不支持七爺吧,支持七爺,總比重新接觸那幾個七爺的兄弟來的輕鬆吧。更何況,一個孤家寡人的七爺,對於老佛爺而言應該也更好控製吧。


    ……


    這些人都沒什麽文化,但江湖多年的摸爬滾打,讓他們自然有一種明哲保身和投機鑽營的智慧,或者說是狡黠。


    他們很快都想清楚了利害關係,於是紛紛朝著握住電話的那個人點點頭,那人則立刻信誓旦旦的說:“七爺平日裏對我們那麽好,現在七爺有事,我們怎麽可能背信棄義的離七爺而去。七爺您別說了,我們這就迴來,我們幫您重振旗鼓,我們陪著您一起等老佛爺!”


    七爺當然也知道這些手下的心思,所以他在那番話裏才會刻意點明兩批貨的事情。


    但不管如何,七爺也不會再計較這些人的小算盤,此刻有人支持才是最重要的。


    七爺緩緩站起身,朝著街市走去,腦子裏又在琢磨“鍾先生”這個人。


    他都不需要跟我談談的麽?——七爺想著。他並不知道,此刻另外有人跟程煜正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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