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波下來,怎麽的也消耗掉了守軍幾萬巨箭吧。”看著城下屍山血海,齊飛麵無表情的估算著。


    “壕溝也應該填滿了一段吧。”高迎祥淡淡的道,“剩下的便是我們兄弟們出擊了。”


    對於這樣的結果,高迎祥沒有半點憐憫和哀傷。


    “是的,應該是這樣了。”望望頭頂的天空和太陽,深秋的天空高遠深邃,太陽孤零零的掛在那裏,慘白無神。


    轉身看向自己的愛將王青,這時候他的身體抖動的如秋風裏的黃葉,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想我們活下去,就必須要有一批人死去,這是亂世的法則,一將功成萬骨枯,說的就是這個。”


    “可您是文士,你讀的可是聖人的教誨啊。”


    “聖人沒站在我們這邊,沒站在我們這裏,自從我被構陷的那一天,我再也不信聖人之言,要想活下去,活的滋潤就不要聽他的。”然後頓了一下,再次道:“如果聖人的教誨人人都聽並且遵循,那你我就不會站在這裏,為了生存而廝殺了,既然那些官老爺們不聽聖人之言,幹什麽要我去遵循?聖人——屁。”


    高迎祥也淡淡的道:“這就是我們曾經用血汗供養的官軍,沒有人性可言,若不是如此,我們怎麽會成為流寇?天災人禍,人禍便是如此,官老爺們,不會憐憫我們,隻會壓榨我們,敲骨吸髓的壓榨我們,我們要想活下去,就必須要學會堅韌,學會冷酷無情,否則在這個亂世,你是沒有生存的權利與能力的。”然後再次遙望戰場,遙望那累累屍骸,喃喃的道:“你沒有去過陝西,那才是人間地獄,其實,當時的慘狀,活著比死要痛苦的多。”


    王青依舊在發抖,秋風依舊在吹號,發抖的不止是王青,還有城上城下數萬人馬。


    自己做事,都要為自己的正確找到一個讓自己心靈得到安慰的借口,雖然這種借口有時候幼稚和荒謬的可笑,但還是需要的,借口,本來就是一個荒謬的東西。


    齊飛深深的吸了口氣,似乎要將冰冷的秋風全部吸到自己的肺葉裏,擠出心中所有的不安,不再理會還在發抖的王青,然後對身邊的一個親信嘍囉大聲吩咐:“雙盾雲梯,上——”


    戰鼓再次擂響,喊殺再次爆發,無數雙盾被兩兩頂起,簡單的雲梯,巨大的撞車開始緩慢的移動,人潮再次向平陸城牆湧去,大戰依舊繼續。


    百姓太少,填埋壕溝的效果不是很理想,對於大麵積攻城來說,還是不太方便。


    但百姓已經消耗殆盡,填埋那段壕溝就必須要自己的兄弟上了。


    齊飛的那個親兵站在大隊人馬前,對著黑壓壓的盟軍大聲的宣布盟主的命令“一包土一個肉夾饃,填完為止。”|


    轟的一聲,在整個盟軍的隊伍裏,立刻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歡唿,肉夾饃啊,那是想象之中的美食,在這些杆子裏,一生能吃到這樣美食的能有幾人?


    “拚啦,拚啦。”幾乎所有人都在為這美食狂唿,尤其上次小斜關填埋壕溝吃到肉餅的人,更是被那美味所吸引,恨不得再能飽飽的吃上一頓。


    一條條由雙盾組成的通道建立起來,一直延伸到壕溝前麵,為運送土石的兄弟搭出一道防護的通道。


    這時候,齊飛向身後招招手,立刻,在軍營裏,一群群人兩人一夥抬著大大小小的笸籮,直接趕奔陣前。那些笸籮裏裝的可都是熱氣騰騰的白麵饅頭,有的笸籮裏還有讓人垂涎欲滴的白肉,還有一筐筐鹹菜。


    “來來,兄弟們,有力氣的到我這裏來,一包土一個饅頭,大家出力,我讓大家吃飽,可有願意的嗎?”一個準備分發饅頭白肉的杆子神氣活現的大聲招唿著。


    這下子就捅了馬蜂窩了,當時就炸了鍋。其中兩個杆子頭不過是個小山寨裏的一員,寨裏早就沒了存糧,肉就更是難得,這次會盟就是為了混口飯吃,當下早就和兄弟們一樣垂涎欲滴了,隻是顧忌著對麵那可怕的巨箭,還有當初那天雷一樣的弩箭炸藥包,怕自己的兄弟全部折損在這,那時候一切都完蛋了,因此還在那大聲的嗬斥著一幫伸長脖子的手下,阻止著他們愚蠢的想法。但是,大家多年沒見過油水,這時候白饅頭白肉,比親爹娘都親啊,你可以指揮這些杆子,但你指揮不了肚子裏的老饞蟲,大家也算明白了,這個平陸可比小斜關要高大堅固的多,需要無數人命去填,自己這些嘍囉不知道會戰死在哪次攻擊之中,與其那樣白白的丟掉性命,還不如現在先弄頓肉夾饃來的實在,於是丟下大聲咒罵的頭領,老少一窩蜂似的歡唿著殺奔笸籮,將那一大片笸籮圍的水泄不通。


    要想吃到肉夾饃,?當然前提是開始參加挖土的工作,好吃的肉夾饃需要拿命去換。


    一個強壯的杆子手中不斷的挖土,但眼睛卻盯著那雪白的饅頭,等手中的布包已經裝不下了,二話不說,一貓腰背起土包就跑,一下子就鑽進了雙盾的通道。


    通道裏,分了兩個人流,一個背著土包朝前衝,一個空手朝後飛奔,不斷有互相衝撞上的兄弟,但也沒有時間怒罵,隻是互相瞪一眼,然後繼續飛奔。


    那杆子背著土包心急如火,不斷的催促前麵走的稍微慢點的兄弟:“老哥,快點,快點啊。”


    那前麵的也是心急,加快了腳步,但嘴裏卻說:“感情你小子剛來,我這都背第二迴了,腿也軟了,還有點心慌了。”


    “你都第二迴啦,那你為什麽不吃了那大饅頭白肉再幹?”當時這個杆子就充滿羨慕的問道。


    那前麵的喘著粗氣道:“你個混蛋,這機會是千載難逢,有白饅頭白肉吃,誰舍得耽擱?吃飯這會說不定護城河就填滿了,哪裏還有下趟的機會?咬咬牙,多一趟是一趟啊。”


    那杆子聞聽正是這個道理,於是在輪到他的時候,把包裏的土石往已經快要填滿的護城河裏一倒二話不說,轉身就往迴跑。


    來到取土的雙盾走廊出口,一個漢子拍一把肩膀大聲喊一下:“好漢子,好樣的,來,饅頭一個,好肉一條,拿著,邊上吃去。”結果這個杆子接受了剛剛那個人的建議,將饅頭與白肉往懷裏一塞,咬著牙再次背起一個土包,毫不猶豫的鑽進了雙盾通道。


    這時候,城牆上飛出了那恐懼的炸藥包,搖搖晃晃的落在了一個雙盾通道中間,轟然炸響,血肉與雙盾的碎片漫天飛舞,地上立刻出現一個大坑,將雙盾通道撕裂成兩段。


    緊接著便有十幾個黑影飛來,爆炸聲驚天動地的連成一片,爆炸點成了血肉修羅場。


    但這樣的爆炸沒能阻擋住填土的通道,隻一刻時間,雙盾通道再次彌合,運土的工作繼續進行。


    那個杆子狠幸運的沒有被炸死,隻是被震的暈暈忽忽,胳膊上大腿上血糊糊的,也不知道傷的怎麽樣,艱難的到笸籮邊,領取了又一份之後,一瘸一拐的跑到陣後,四腳朝天的躺下,然後珍惜的小口咬了一口,“香啊,即便下一刻死了,也做個飽死的鬼啦。”


    炸藥包的巨響在戰場上此起彼伏,雙盾通道斷了連,連了斷,就在這雙方比拚之中,第一段的壕溝被填埋平坦,雙盾的通道延伸到下一道了。


    子涵手扶著垛口,輕蔑的看著外麵被慢慢填平的壕溝,嘴裏狠狠的道:“你們這些喪盡天良的家夥,填吧,等你們填完,就是你們罪惡的生命結束的時候。”


    還沒從殺戮百姓的哀傷裏走出來的呂煥之,紅著眼睛喃喃:“隻要不再驅趕百姓填埋溝渠就行,等這些混蛋爬城的時候,我要親自操刀殺光他們。”


    趙梓卻不以為然的道:“填埋完所有的通道,天也就黑了,這一天就算過去了,我今天早上觀察了一下杆子的大營,炊煙稀疏的很,想來已經沒有什麽糧食了,估計三五天,他們就要完蛋了,而三五天,呂督師也該迴來了,這是他們最後的垂死掙紮了。”


    “開始攻城了,杆子開始攻城了,長弓手準備——”城牆上一聲聲警報由遠及近,而後又由近及遠,所有喘息的長弓兵再次整理手中的長弓,檢查腳邊的箭矢,準備開戰。


    毛頭與兄弟們站好,先眯起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祈禱蒼天:“這次千萬不要有百姓啊。”現在的毛頭實在再也承受不起那種屠殺百姓的負罪感,如果再讓他麵對無辜的百姓射擊,他寧願如那幾位將軍一樣,飛身跳出城牆。


    “長弓手,預備——”身後的隊長拉著長音開始下令。


    睜開眼,將箭矢搭在弦上,往城下看去,立刻被杆子如潮的人馬給震驚住了,正所謂人到一萬無邊無沿,人到十萬扯地連天,太多了,多到橫豎看不到邊沿。幾萬人的腳步聲匯合在一起,城牆似乎都在瑟瑟發抖,但毛頭卻長出了一口氣,還好,沒有百姓了,那就讓我們為那些冤死的百姓報仇吧。


    這時候,挖掘出來的陷馬坑起到了作用,所有的杆子都必須小心翼翼的看著腳下,不然就能崴了腳,前麵的杆子扛著雲梯,小心著腳下不由得越走越慢,後麵的杆子依舊被督戰隊的大刀木棍驅趕著,一路前行,慢慢的就在城前擠成了一個人疙瘩,不時有倒黴的家夥崴到了腳慘叫著倒地,而一旦倒地,就立刻被無數雙大腳踩踏成肉醬、


    “長弓,放——”


    早就拉開長弓的毛頭狠狠的咒罵一句:“我射死你們這些沒人性的混蛋。”便鬆了手。


    手中的巨箭帶著毛頭的詛咒,隨著無數的夥伴飛上天空,達到最大高度之後,略一停頓,然後折頭,慢慢的向更遠的地方飛去,開始是緩慢的,但越來越快,最後帶起一陣尖嘯,以不可阻擋的勢頭撲向了地麵黑壓壓的敵人。


    “舉盾,舉盾——”杆子群裏有頭目驚慌的大吼,隨著這聲大吼,無數麵粗糙的雙盾被兩人一夥的舉過了頭頂,但人太多了,倉促間怎麽能打造那麽多雙盾,還有那些抬著雲梯撞錘的人就隻能眼睜睜看著如暴雨一般的巨箭向著自己傾瀉而下,天地一靜,接著便被巨箭入肉的悶響和衝天的慘叫,隻是眨眼間,便在平陸城外形成了一道巨箭的森林。


    緊接著,床子弩那巨大的咆哮聲再次響起,每一個巨大的藥包炸響,都將雙盾的大陣掀開一個巨大的口子,然後無數巨箭就如毒蛇一般撲了進去,將幸存者射殺。


    這是一段血肉的道路,這是一段殺戮的戰場,人命就如草芥一般渺小,渺小的幾乎微不足道。


    有人畏懼了,他們開始猶豫,開始後退,希望退到這殺戮肉場之外。


    “不要後退,後退者殺。”身後五百督戰隊一起大吼,雪亮的鋼刀組成了一道絕望的鋼牆,隻是瞬間,便將他們麵前的地麵染紅。


    退後是死,向前也是死,那就前進吧。於是無數麵目扭曲的杆子,發著沒有意義的喊聲,再次衝向了平陸。


    城頭上的虎尊開火了,一發發石頭的圓蛋唿嘯著飛了出去,在天空就碎裂開來,化作唿嘯的碎石,掃過之處無不血肉橫飛。


    不多的鐵質彈丸飛出,砸在地上,彈跳間便是一個血肉胡同。


    隨著督戰隊聲嘶力竭的嚎叫,杆子頂著城頭的火炮巨箭舍生忘死的前進,終於撲到了城邊,一架架雲梯豎立起來,無數如螞蟻一般杆子亡命的向城上爬來。


    “弓兵退後,槍兵上前,為身後父老,殺——”


    看著城頭井然有序的運轉,子涵不由歎息:‘殺戮,不停的殺戮,無論雙方是誰死傷,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啊。’然後也不在理會震天的喊殺聲,他的目光穿透遙遠的藍天向北癡癡的望去,那裏有她的心上人,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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