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位五台縣的縣尊正在後花廳裏走圈,腮幫子腫的老高,卻是藥石無效,自己的三個師爺也隻能站在一旁,膽戰心驚的大氣都不敢出。


    猛的將茶幾上的一個茶盞抓起摔在地上,縣令怒吼道:“說啊,說啊,平時你們不都是一個個人精嗎,一個個不是自以為智計百出嗎?現在怎麽都成了啞巴啦?”


    隨著茶盞的碎裂聲,那三個師爺就差將脖子縮到肚子裏,一個個更沒有敢說話的了。


    “你,你說這事情該怎麽辦?”既然沒有說話的,那就點名吧,於是縣令就指著一個師爺的腦門吼道。


    “東主,我是刑名師爺,這事情不歸我管。”那個師爺立刻將雙手搖的跟個狗尾巴似的,趕緊推開自己的責任。


    也是氣糊塗了,這事情還真不歸刑名管,於是,黑著臉直接用肥胖的手指指著錢糧師爺:“那這事情歸你管,你說,這事情該怎麽辦?”


    那錢糧師爺一見自己算是躲不過了,但眼珠一轉就來了頂缸的辦法:“老爺,學生雖然是管著錢糧,但老爺,我不過是管著這一縣的錢糧接納支出,記記賬罷了,關於收繳賦稅的事情,還是縣丞大人主抓,這事情該他說了算。”


    “縣丞說了算,縣丞——”點著空空蕩蕩的花廳,縣尊卻已經無話可說了,因為,縣丞根本就沒來,他還真就說不到。


    按照國朝規矩,縣官是要異地赴任,都是外地人,而縣丞卻是地地道道的當地人,因此,往往是縣尊為尊,但是地頭蛇的縣丞說了算這一縣事物,就連這刑名錢糧和雜物師爺,也都是本地人,雖然拿著他縣太爺的俸祿,其實卻和縣丞一起,將他這個縣官就是一個架空。


    要說這時候的縣官也是悲哀,十年寒窗,鑽研的都是八股文章,窮經皓首的都是聖人文字,哪裏還懂得柴米油鹽醬醋茶?既然連柴米油鹽都不懂,你讓他抓起一個縣,最低是幾萬人的政務,那簡直就是讓他為難,沒辦法,就隻能雇請各種師爺來為自己打理事情,一地的地方更是要依靠地頭蛇的縣丞做為,隻要糊弄好了當地的這些人,做出些政績來,那可以高升,如果這些地頭蛇和自己作對,那就對不起了,等著考評低劣丟官罷職吧。


    縣尊現在就很鬱悶,顯得很孤獨,看著底下那些陽奉陰違的家夥,隻能長歎一聲。異地做官,當然本地人不欺負你欺負誰,縣衙裏有告身的就那麽幾個,但裏裏外外幫閑跑腿卻有上百,都指著這縣衙吃飯,讓你個外來的縣令說了算,那大家吃誰去啊。


    本來山西人就極度欺生,本鄉本土觀念極強,而將這種觀念發揮到極致的,當然是後世的閻錫山了,當然這是有根由的,於是這位縣尊剛來就讓縣丞給擺了一道。


    想象中的衙門裏的官員和當地鄉紳的接風宴沒有,當然也就沒有了各種孝敬,當時以縣丞為首,就一渴盼父母的架勢迎接進了新任縣令的自己,自己剛剛要顯示一下自己的官威,震懾下這幫地頭蛇,結果官威是擺出來了,人家也給自己擺出來一大堆的卷宗賬目,然後縣丞就苦著臉道是縣衙沒錢支應,而且不但欠著上麵的賦稅任務,而且還欠著下麵各班衙役的年薪,當然這也包括自己這個縣丞和那個老眼昏花的主簿的,大家都是窮人,都等著你縣尊大人來先給大家開資,然後大家請假買米下鍋呢。對了,那主簿還好心腸的提醒縣尊大人,就這縣衙裏,也沒有被褥糧食,縣尊的晚飯還需要趕緊張羅,不然就餓肚子了。


    當時懵懵懂懂也不明白,書呆子嗎,他能奸猾過這經年老胥吏?看著那堆積如山的賬目他根本就不懂,不過他懂得一件事,那就是天下所有的縣衙,都應該是富足有餘,不可能窮的連鍋都揭不開。


    結果就是自己沒弄到一文錢的開市錢,卻先將自己帶來的體己錢掏了個幹淨,這官做的,算是虧大發了。


    虧就虧吧,這就如同做生意,有虧就有賺,早晚連本帶利的弄迴來,這是當時自己快樂的想法,三年清知縣,十萬血花銀,怎麽的自己也能弄上九萬吧。


    但天不遂人願,這還沒看到迴頭錢呢,上司就壓下了今年的夏稅,那個數字就連自己這個當官的外行都知道,這小小的五台是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了的,而在夏初就收夏稅不算,還要按照朝廷的旨意,將以往積欠都收上來,我的媽呀,那可是個天文數字啊,即便搜刮的天高八丈也是弄不完的,


    自己也知道別的縣的狀況,按照規矩,就這麽往死裏夾拷那些連皮包骨都沒有的土包子是沒有用的,大家都是先向當地士紳挪借一點向上麵交差,然後大家再觀望風色,能拖就拖了。


    可是和當地鄉紳交涉根本就不是自己這個縣太爺能做的,而是應該那位縣丞做的,結果,就在這關鍵的時候,五台縣的縣丞在夏稅征收最關鍵的時候,卻告了病,人家幹脆不理不睬。


    這個地方算是呆不了了,說什麽也要挪動挪動,換個地方,最好是升遷一點,但看看自己手中那賦稅的單子,不由得發出一聲哀歎:“還升遷呢,說不定自己沒做完一年,就要打道迴府啦。”


    正在縣尊山窮水盡的時候,一個門子連滾帶爬的衝了進來,也不顧三個躲在一邊竊竊私語的師爺,直接就撲到縣尊大老爺身前,驚慌的稟報:“大大大人,班頭老王讓人打啦,您老快去看看吧。”


    班頭老王被打啦?哈哈,這可是新鮮,曆來都是他打人,沒有人家打他的,今天怎麽太陽打西邊出來啦?縣尊聞聽這個好消息,竟然還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


    但看看躲在一邊三個師爺,想想這催逼捐稅的事情還指望著這班頭老王呢,於是咳嗽一聲,趕緊裝作很憤怒的樣子厲聲吼道:“誰這麽大膽敢打我的班頭,那打人的怎麽說?”


    “那打人的說是給大人送功勞來的。”


    當時這縣尊就眼睛一亮,送功勞?那是好事啊,趕緊出去看看吧。


    但還沒等他出去,就感覺花廳的門口一暗,一個高大的身影就如同半扇門一般遮擋住了門外的陽光。


    縣尊一時間還不適應屋子裏突然變暗的光線,不由得眯了眼睛。


    “老父母,對不住,我剛剛打了你的都頭,卻是失禮的緊啊。”來人就那麽隨隨便便的哈哈一笑,也不等這裏的主人責怪他亂進人家花廳這種不禮貌,不守規矩的事情,就那麽大步進來,在地中間稍微一頓,然後就大步走到主位的位子,一屁股就坐在了那裏。


    當時這個縣尊不由自主的隨著來人轉過了身子,不得不俯身往下看,這一下,在氣勢上就弱人家不止一分。這讓躲在一邊的三個師爺更是輕視了這個父母官。


    等看清來人身上的官服,胸前的譜子的時候,雙膝一軟,幹脆就跪在了地上,口稱卑職尊稱上憲了。


    “哈哈哈,老父母客氣,趕緊起來吧,一邊站著迴話。”呂漢強就那麽大大咧咧的一抬手,然後在人家家裏,竟然不讓人家主人落座,這的確是太失禮了,但那個縣尊就乖乖的站起來,規規矩矩的站在了呂漢強右手邊,縮肩弓背,恭敬無比。


    “老父母,外麵一群百姓被夾拷的吱哇亂叫的,好不煩人,你派個人出去,放他們迴家去吧。”


    “什麽?放人?”縣尊和師爺們一起愣住了,這時候縣尊才想起問問這個架子大到了天上去的五品官,你是誰啊你,一進來就指手畫腳的。


    可看看那人說話就是一種想當然的樣子,就隻能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對著這個上來就揍自己班頭半死的家夥恭謹的迴答:“啟稟上憲,今年夏稅提前收繳,同時上麵還折成下麵追逼積欠,並且現時完成,門外這些刁民紛紛哭窮就是不繳,因此下官沒辦法,才將他們幾個刁民抓來,希望三木之下他們能乖乖的繳納了國稅皇糧。所以這人下官是不能放的,還請上憲體恤。”


    來人卻微微一笑:“五台,不過是一個下縣,一個夏稅能有多少?再說積欠吧,上司也不是要你一次催繳齊全,好了,我來了,你的夏稅就有著落了,你就放人吧。”


    麵對上麵坐著的這位架子大的出奇的五品官,這位五台縣尊就心中沒有底氣,聞聽人家讓自己放了外麵的百姓,當時心就一疼,但轉眼這個家夥又說自己的夏稅就著落在他的腦袋上,當時血壓嗡的一聲就達到了二百二。


    救命稻草啊,管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抓住了再說啊,當時一個躬身下去,“上憲所言當真?”


    那個五品官就施施然雲淡風輕的道:“本官曆來說話算數,你打聽打聽去,本官什麽時候糊弄過人?”


    這位縣尊就一愣,我打聽打聽,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我上哪打聽去啊,於是吭吭哧哧的小心問道:“不知道上憲台譜,怎麽稱唿?”


    這時候那三個師爺也伸長了脖子,看著這花廳裏詭異的一幕,同時也暗暗恨這個家夥,夏稅你頂了,那我們拿什麽吃喝,拿什麽拿捏這軟蛋縣尊?聽聽,他到底是個什麽來頭。


    那人屁股都不抬下,雙手一拍哈的一聲,似乎才想起什麽:“哈,我倒是忘記自我介紹了,本官,戶部陝西司郎中。”


    這個縣尊當時的心就涼了半截,你個陝西的官跑我山西來說三道四,這不是扯呢嗎,我看你不是來為我減免夏稅的,你是來我這裏打秋風的,我堂堂縣尊一地父母竟然被你戲耍一番,真是可氣,可惱,想到這裏,黑著臉就要爬起來。


    來人卻道:“你先別起來,我話還沒說完呢。”這個縣尊被剛剛來人的氣勢所壓,這時候就不由自主的乖乖的再次跪下。


    “本官,陝西司郎中,詹寺府洗馬,當今伴讀,巡視山陝欽差,這些可行?”


    當時這縣尊腦袋嗡的下子,這一套官職雖然都不大,但有這身官職的,在這大明也隻有獨一份,這個人的身份還有幾個,那就是裁撤驛站善後欽差,皇家商行協辦,背後大家稱唿為孤臣黨黨魁,最近又喊出來一個什麽當朝太君之首的兒子,而他最響亮的一個職務——砸飯碗專業戶,這樣一來凡是在官場混跡的都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知道了這位是誰,當時這縣尊就腦袋多大,我怎麽這麽倒黴,什麽時候得罪了這個喪門星啊,看樣自己的前程算是完蛋了,當時這位縣尊渾身亂抖,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高唿:“臣——”


    “打住,打住。”上麵的呂漢強當時連連叫停,“我現在不是以欽差的身份來的,也不想砸你飯碗,而是想幫你一把,說不定將你這小小飯碗換成飯盆呢。”


    什麽?這砸飯碗的變成給飯盆的啦?怎麽?這位轉性啦?疑惑的抬起頭看著呂漢強,嘴唇哆嗦著:“上憲,不要拿卑職開玩笑了,卑職。”


    呂漢強就笑著道:“老父母,本官也不和你廢話,就在前日,我路過貴縣殺虎口,結果遇見了打劫的了。”


    這個縣尊當時癱倒在地了,完蛋了,那闖塌天和那點燈子是這縣裏多年的老匪,打家劫舍不計其數,據說還和上任縣尊有些勾連瓜葛,這次打劫了他,徹底是給自己上了眼藥了。


    “結果這個叫什麽闖塌天的不走運,讓我給砍了,那個點燈子的山寨也讓我給燒了。”


    這次震驚的不單單是縣尊了,那三個師爺也已經沒無人色了,這是什麽樣的欽差啊,兩個為禍當地多年,自己等也隻能與其虛與委蛇的大寨主,就在這位欽差的麵前輕飄飄的灰飛煙滅了,這是什麽樣的能人啊。


    但是四個人馬上意識到不對了,自己等任由杆子橫行多年,都發展成敢於劫掠欽差,那隻能說明自己無能啊,這下欽差替大家剿滅了杆子,那就更加說明大家的無能,這無能中的無能還有什麽好處?砸了飯碗唄,而且這次一定是連窩端的砸飯碗,沒有幸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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