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時間是五月上旬,寫錯)


    “什麽!破釜沉舟!?”


    五月中旬,率領四千膠東郡兵抵達都昌縣時,黑夫從自己的郡尉任囂處得知了這個消息,頓時大吃一驚。


    好在秦朝傳遞消息,必須是書麵形式,不得口頭稟報,黑夫仔細又看了看軍報,才發現任囂說的是“焚舟破釜”,不是破釜沉舟。


    前者是孫子兵法上早就有的戰術,黑夫當年也看過,有些印象,原話是:將帥賦予軍隊任務,要像登高而抽去梯子一樣,使他們有進無退。率領軍隊深入諸侯國土,要像擊發彎機射出箭一樣,使其一往直前。燒掉船隻,砸爛軍釜,表示必死決心……


    所以項羽這孩子,對這萬人敵的本事,雖然書讀的不紮實,可活學活用起來,卻十分厲害呢!


    當然,項羽的天才,僅限於戰術上,在戰略上,這時代的翹首叫韓信。


    算算時間,這兩個孩子也快成年了,黑夫隻聽聞項羽隨其叔父項梁,早在楚亡時就被遷入關中,不知是不是因他產生的曆史變動。而韓信,這會應該在楚地某處,也不知受過胯下之辱沒……


    “不管未來如何,這二人跟齊地,跟諸田,都沒可能有瓜葛了。”


    因為齊地的曆史,已經被黑夫攪得天翻地覆,本該帶著五百壯士跑到海島上的田橫,如今卻燒了船,他們為的不是拚死一戰,而是為了……戰略轉移?


    黑夫再從都昌縣到濟水之畔時,對岸已經沒了叛軍,隻有亂七八糟的營壘帳篷丟在原地,臨淄郡尉樓亢正帶著人清理戰場。


    樓亢三月時打了一場可恥的敗仗,又被叛軍拖在濟水,導致臨淄空虛,差點出事,如今賊軍撤走,樓亢卻又謹慎,以為是計未敢渡河追擊,連最後的補過機會也沒了。


    黑夫與這位老郡尉一照麵,便公事公辦,按照秦始皇的詔令,收了樓亢的虎符,隻留其繼續約束士卒,四千臨淄郡兵的指揮權則毫無疑問地轉移到了黑夫手中。


    接下來數日,收拾了八千大軍,黑夫繼續向西推進,他們“收複”了淪陷賊人之手的樂安縣,又抵達了叛亂的中心狄縣。


    狄縣城樓上還掛著狄縣令、尉、丞三人無頭的屍體,官服穿在身上,連銅印也在腰上掛著,隻是屍身已經腐爛,臭烘烘的,長出了綠毛,爬滿了蠕動的蛆蟲,一團蒼蠅繞著嗡嗡飛舞。


    黑夫皺起眉,讓人將三人屍體放下來妥善收斂,聽說狄縣丞是在審理田氏兄弟的“謁殺奴案”時被殺的,也算堅守崗位到最後一刻了。


    大家都是秦吏,黑夫朝他們作揖拱手,這時候進城的曹參也迴來稟報,城內早已人去屋空,幾乎看不到一個生靈!


    昔日繁華城邑,此刻仿佛變成了鬼蜮!


    等共敖捉了幾個走不動路,躺在家裏等死的老者一問,才知道,原來“齊王”和他的“相邦”“將軍”帶著海寇輕俠匆匆西去。城內的萬餘黔首聽聞臨淄“被屠”,生怕自己也遭了同樣的下場,青壯大多跟著走了,走不了遠路的老弱婦孺,則躲到了山林之間。


    稍後,占領了千乘縣的任囂也派人來稟報,千乘發生的事,與狄縣如出一轍,燒火沿岸船隻,避免落入秦人之手後,千乘縣的盜寇便撤走了,當地沒走的人,也懼怕秦軍報複,逃到了海岸邊密密麻麻的沼澤樹林中,以魚鱉蝦蛤為食。


    幾個縣加起來,至少跑了三四萬人,這些人,在官府眼裏都是從了逆賊的叛民,估計最輕也要被判將陽罪,黑夫現在可沒功夫去管他們。


    “暫時不必追捕那些逃人,也不必分兵留守諸縣,現在最緊要的,是搞清楚賊軍去向,追上去,將其殲滅!”


    很明顯,田氏兄弟是怕了黑夫的兇名,知道自己東拚西湊的烏合之眾,難敵臨淄、膠東郡兵,便戰略轉移了。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兇年。”


    黑夫冷笑:“臨淄郡托了彼輩的福,死了萬餘人,經濟損失不計其數,恐怕要十年才能緩過來,再讓他們多流竄幾處,恐怕整個齊地,都將苦不堪言!”


    雖然當地人已經將黑夫魔化成了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可黑夫他,其實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呢。


    他接下來必須搞清楚的一件事是:田氏兄弟的萬餘人,去了何處?


    賊軍車馬較少,行進緩慢,很快,被黑夫源源不斷派往四麵八方的斥候來迴報了。


    “賊眾萬餘人,往濟北郡著縣、漯陰方向而去……”


    ……


    “濟北郡……”


    黑夫聽到濟北就來氣,濟北郡守,就是秦始皇東巡時,在泰山底下獻祥瑞最積極的那貨。


    而這次動亂,濟北郡也一片糜爛,著縣、漯陰、高唐、平原,濟水以北的數縣,全部從賊!比隔壁的臨淄好不到哪去。


    除了濟北郡守聽聞臨淄亂起,急於對郡中諸田下死手,卻打草驚蛇,導致他們集體反撲外。黑夫認為,朝廷在濟北不合理行政設置,也是導致局勢崩壞的重要原因。


    濟北郡雖然叫濟北,實際上,卻包括了濟北、濟南兩大片區,最坑的是,郡府居然設在泰山附近的博陽。這下,接待秦始皇封禪倒是方便了,卻距離郡北有數百裏之遙。


    郡北生亂,郡南駐軍相救不及,眼下濟北軍勉強平定了曆下冒出來的叛軍,卻奈何河對岸不得,隻能與田既、田解等部數千人隔著濟水對峙。


    共敖看著地圖,篤定道:“田儋等人,定是想去濟北,與高唐叛軍匯合!”


    “然後呢?”


    黑夫問他下文,共敖卻一臉懵,理所當然地說道:“然後,當然是合兵一處,與吾等決戰了!”


    曹參卻以為不然,並指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卒萬五千不敢與八千官軍對壘,即便轉移數百裏,合濟北之眾,得卒兩萬餘。到那時,吾等也可與濟北之兵匯合,共同討伐。賊軍還是占不到便宜,更失去了狄縣、千乘黔首相助,沒了地利人和,誰給他們的膽量,敢在濟北與我軍決戰?”


    黑夫頷首,老曹曆史上雖然以“蕭規曹隨”出名,可行軍打仗上,此人卻很有一手,不但作戰驍勇,看問題也比較全麵,相比之下,共敖則隻是先鋒之才了。


    “曹參之言甚是,賊眾若敢在濟北與官軍決戰,那定是……”


    失了智!


    最後三個字黑夫沒說出口,但眾人都聽明白了。


    黑夫鼓勵曹參:“你接著說。”


    曹參拱手:“故,濟北不是賊眾的最終目的,眼下彼輩借道濟北,能去的地方,無非是三處。”


    老曹身量有些短,隻能湊近了,在地圖上一一點了出來。


    “南則入濟北、薛郡,西則入東郡,北則入巨鹿郡……”


    眾軍吏皆頷首,聽得很認真,黑夫也挺開心。行軍打仗,廟算料敵為先,若能料敵,提前洞悉其去向,這場仗就贏了一半。


    平日裏,廟算的活,都是陳平來負責,每逢陳平留守時,黑夫就隻能親力親為,這讓黑夫覺得,自己還缺一個謀士。


    如今看來,曹參也有這方麵的潛力,不愧為文武雙全。


    曹參繼續道:“若我猜測沒錯,賊眾隻會選第三處,巨鹿!”


    “為何?”共敖腦子又打結了,對曹參這個新人指東畫西頗為不服。


    曹參本就是關東人,又做過賊曹,看過圖籍,對這些郡縣的情況比較清楚,笑道:


    “濟北郡兵雖然羸弱,不能禁郡內反叛,但守住曆下城,絕對做得到。再者,陛下就在泗水郡彭城,調兵入薛郡,上濟北剿賊,易如反掌,南下就好比一頭撞到鐵壁上!”


    “西進亦然,東郡昔日是衛地,數十年前就立為郡縣,兵卒雖不如關西、南郡善戰,卻也是關東戍卒最多的兵源地,賊眾想入東郡,恐怕不易。”


    於是,選擇就隻剩下向北,去趙地巨鹿郡了……


    黑夫陳穎了,曹參說的沒錯,巨鹿,的確是田氏兄弟戰略轉移的最佳目的地。


    因為,那裏是“秦帝國主義統治最薄弱的地區”!


    之一。


    在黑夫看來,諸田這次造反最失敗的一點,就是沒能發動群眾。因為齊國和秦沒有曆史冤仇,最後和平統一,也沒多少殺戮,黔首雖然日子苦了點,但還沒到揭竿而起的程度。狄縣、千乘的民眾最初也是袖手旁觀,被叛軍用“臨淄屠城”一嚇唬,才或從賊或逃亡的。


    可趙地就不一樣了,白起當年殺了多少趙卒?四十五萬!當時趙國總人口多少?三四百萬……


    趙國每家每戶,都和秦有仇!


    再加上邯鄲之圍,以及後來烽火連天的數十年血戰,秦軍從河內、河東慢慢向邯鄲城推進,可以說,趙地的每一寸土地,都有趙人抵禦秦軍流下的血,那仇怨滔天,跟齊人的沒法比。


    “要是諸田將反叛的火燒到巨鹿,燒到趙地,這場動亂,恐怕又將延續數月……”


    不,應該說,火苗已經燒起來了!


    曆史早已不是黑夫認識的模樣,首先舉義反秦的人,變成了田氏兄弟,而在齊地之外,最先響應他們的人,則是巨鹿郡大陸澤的趙人豪俠,魯勾踐!(見402章)


    那魯勾踐據說是荊軻舊友,也是個鐵杆的反秦人士,蓄謀多年,聽過齊地舉義,便也忍不住了,聚集了數百人,在大陸澤反叛,打下了附近一個縣城。


    趙地的輕俠風氣,一點都不比齊地輕,更多了幾分悍不畏死,多慷慨悲歌之士,這群人鬧起來,戰鬥力甚至比齊技擊高了一個等級。


    眼下巨鹿郡也在忙著鎮壓大陸澤的叛亂,若是田氏兄弟帶著萬餘人從平原津殺過去,來個前後夾擊,也不知巨鹿撐不撐得住……


    “亂了,那樣的話,整個河北都亂了。”


    黑夫想到那場麵,便不寒而栗。


    這年頭的河北,可不像後世一馬平川,人煙稠密。實際上,巨鹿郡直到春秋時期,還是戎狄之地,幾乎沒有城市。如今雖然立郡,人口也不算多,城市縣邑之間,川澤密布,更有不少原始森林。


    若是田氏兄弟去和魯勾踐合流,就算未能拿下巨鹿城,光是在河北老林子裏打遊擊,也夠秦軍剿好幾年的。


    於是黑夫掃視眾人,下達了軍令:“共敖為先鋒踵軍,率車騎追擊!務必在賊眾從平原津渡大河前,將其截住!決不能讓其前往巨鹿。曹參等吏,隨我率大軍緊隨其後。”


    “唯!”


    共敖頓時大喜,被曹參搶了風頭的事也不計較了,立刻應諾,領命而去!


    安排下去後,眾吏陸續下去召集兵卒,隻剩下他獨一人的帳內,響起了黑夫的自言自語。


    “焚舟破釜,破釜沉舟,任囂這烏鴉嘴……我不會真的要打一場‘巨鹿之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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