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跟了這一路,也該累了吧?”


    司機阿哲隻將車窗降下來一點點,所以薄景初並未看清楚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聶向陽,自然,也就沒有看見後座上的聶冉。


    而且,他也並不是真的特別想知道,究竟是誰在跟蹤他。所以,並沒有刻意去看副駕駛的座位。


    當那熟悉而平淡的聲音傳進耳中時,聶冉隻覺得,心裏像是被針紮了一樣難受。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相見,隔著車窗,她能看見他,而他卻不能看見她。


    明明是咫尺,卻仿佛隔著整個天涯。


    阿哲道:“我沒有跟蹤你。”


    薄景初淡淡笑了一下,“不管車裏坐的是誰,話我隻說一遍,如果你們再繼續跟著,那麽……”


    他勾了勾唇,雖然是在笑著,卻讓人有種遍體生寒的冷意。


    薄景初說完,轉身就要離去,眼角餘光卻不經意的瞥見後窗。


    聶向陽的車窗窗膜,是深色的,從外麵很難看清楚裏麵,但也不是完全看不見的。此刻車子停在屋簷下,光線較暗,薄景初便隱約看見,後座好像坐著個女人。


    而且好像一直在盯著他看,薄景初微微皺了眉,但是等他想要看清楚一些的時候,裏麵的人卻往裏坐了一點,窗戶上隻剩下屋簷的倒影,再看不見裏麵一點。


    薄景初壓下心中疑惑,轉身離開。


    ——


    直到薄景初的車徹底消失在視線中,聶向陽才迴頭看向聶冉:“你看見了嗎?你為他悲傷成這個樣子,可是他呢?跟別的女人相互曖昧,還要訂婚,再看看他的表現,可一點都不像是被逼迫的!”


    聶向陽是故意這麽說的,因為他知道,在聶冉的心裏,對薄景初始終還是抱著那麽一絲絲的希望。


    而他,就是要將這最後的希望都打破,才能讓她看清楚事實。當年他已經吃過薄家一個虧了,現在,他隻想盡全力的保護好聶冉,不要讓她也被薄家表麵的那些虛情假意所迷惑。


    他們是今早趕迴暖城的,一迴來,什麽也沒幹,就等在薄景初的公司門口。接下來,他們去了酒店。


    整整一天,聶冉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吃不下喝不下,就呆坐著什麽也不幹。


    聶向陽下午去談了一樁生意,因為擔心聶冉會想不開,所以特意派了兩個保鏢守在門口。


    等他迴來,已經夜幕降臨。


    門口的兩個保鏢看見他,微微彎了彎腰,恭敬道:“老板。”


    聶向陽輕輕點頭,輕聲問:“小姐怎麽樣?有沒有吵著要出去?”


    保鏢搖頭:“沒有。”


    他們在這裏守了一下午,聶冉也沒有出過房門一次。


    聶向陽輕歎了一口氣,然後抬手擰開房門走進去。


    房間內沒有開燈,窗簾半開,朦朧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隱約照亮屋子裏。聶冉麵對著落地窗坐在床邊,大概是坐了太久,現下趴在床沿邊,雙目緊閉,唿吸均勻,已經沉沉睡去。


    聶向陽放輕了腳步走過去,拿過薄毯輕輕給她蓋上。


    月光灑在聶冉的臉上,她額前的碎發搭在眼瞼上,麵容安寧,卻又那麽孤單。


    聶向陽輕輕歎了一口氣,滄桑的眸子裏充滿心疼之色。


    他抬手將她額前的碎發輕輕捋到一邊,卻驚醒了睡夢中的聶冉。


    聶冉眼睫輕輕動了兩下,便睜開了眼睛。聶向陽的手還停留在她耳邊,冷不防對上她的視線,一時間有些尷尬,不知道是應該放下手來,還是繼續將她那縷頭發捋至耳後。


    氣氛有短瞬的沉默,聶向陽最終還是將她那縷頭發挽至她耳後,才收迴手來,“一天不吃東西,不餓嗎?”


    “……”聶冉眨了眨眼,卻沒說話。


    “即便是心情不好不想吃,不考慮自己,也要考慮考慮肚子裏的孩子,你現在不是一個人。”聶向陽又道。


    聶冉看著他,看著他,忽然眼淚從眼眶中落下來,掉進被褥裏,消失不見。


    “別哭,爸爸以後都不會再拋棄你了。”


    聶冉閉了閉眼,再睜開,仍舊止不住眼淚,她開口,嗓音微帶了一絲沙啞:“當初,為什麽要拋下我?”


    這個問題,早在第一次見麵,她就已經很想問了。但是她忍住了,因為她固執的認為,既然不決定相認,那麽那些傷感的話題,不提也罷!


    “你真的想聽?”聶向陽眼中閃過一抹欣喜。因為她想聽他說,就代表她心裏對自己的敵意,已經有所動容。


    “嗯。”聶冉點點頭。


    聶向陽點點頭,幹脆在地上坐了下來。


    “說起來可能沒幾個人相信,當年的聶向陽,落魄的時候,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他嘴角勾著一抹淡淡的嘲諷,“這個社會,向來都是有錢有勢的人的天下,假如你沒有錢,更沒有權勢,那麽你在這個社會的價值,就會一文不值,最終的結果,就是會被上層的人踩在腳下。”


    “當年你母親去世以後,我一蹶不振,無心管理公司,一度沉浸在悲傷中,就這麽看著公司在我手裏倒下。我當時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失去了你母親對於我來說,就相當於失去了整個世界。即便給我金山銀山,沒了你母親,我也隻是活在這世界上的一具行屍走肉。於是,我放棄了公司,帶著你跟你弟弟迴到了老家。”


    “弟弟?”聶冉微微吃驚。沒有想到,她竟然還有一個弟弟。


    兒時的記憶有限,她恍惚記起那次薄景初用飛鏢為她贏得一個大娃娃的時候,腦海中那一閃而過的模糊記憶。


    那可能,是她對弟弟的唯一記憶了!


    “是的,你還有一個弟弟。”聶向陽點點頭。


    “他現在在哪裏?”聶冉問。


    聶向陽懊悔的垂下眸子,神情中無法掩飾的失落神傷:“他……去世了!”


    “……”聶冉眼中好不容易燃起來的火焰又在一瞬間湮滅。


    她沒有問弟弟是怎麽去世的,聶向陽也沒有說。她莫名覺得,那會是聶向陽這一輩子,唯一一件可以與母親去世相提並論的悲傷。


    明知是塊傷疤,還要伸手去扯,這種事她不會做。壓抑下心頭的失落,繼續聽聶向陽說下去。


    “我本來隻想帶著你跟你弟弟在鄉下過著清閑的日子,但是有些事情,總是不僅人如意。剛在鄉下定居下來,還沒過上三天清閑日子,之前跟我合作過的一個老板找到了我。他看重我的能力,親自請我出山,讓我幫他打理公司,並且承諾,隻要我做的好,會給我豐厚的報酬,以及讓我做他公司的副總裁。”


    “但是我那個時候,真的沒有任何心思去經營任何生意,我那時候心灰意冷,隻想帶著你們兩個,守著一畝三分地,過著平凡人的日子,我隻想將你跟弟弟健健康康的撫養長大,給你們最健康的生活環境,那是我當時最想做的。”


    “我拒絕了那個老板,但是拒絕那個老板的結果,就是被算計。他們用你跟弟弟的性命安危來威脅我,我沒有辦法,隻好重新出山。我幫他搞定了一樁棘手的生意,他當初承諾了我的,也的確都給了我。但是答應幫助他以後,才是所有麻煩真正的開始。因為這一樁生意,我得罪了另外一個商界的大老板。於是,戲劇化的報複就開始了……”


    說到這裏,聶向陽忽然哽咽著說不下去了。他低下頭,整個人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悲傷旋渦中,雙肩都在微微顫抖。


    “弟弟是在這一次的事件中……去世的?”聶冉終是問出口。


    之前她不問,因為覺得話題不會扯到這上麵來。但最終還是扯到這方麵來了,說起弟弟,聶向陽表現的很痛苦,那種痛苦,絕對不是簡簡單單就能裝出來的。


    他周身縈繞著的那股巨大的哀傷,像一個旋渦,幾乎將周圍的人和事物都要卷進去一般。


    或許,聶向陽一直將這件事深埋在心底,不願意跟人說起,也不願意將傷痕掏出來。但是有些傷痛,越是留在心底,時間越久,便會覺得越痛。


    既然他們已經說到了這個話題,聶冉想,或許讓他說出來,他心裏會好受一些?


    聶向陽哽咽著,半天情緒才漸漸平息,才漸漸穩定情緒。


    “是,是的。”他無奈的點點頭,眼角有淚痕,“你弟弟去世以後,我有一陣子生不如死,但是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即便是你弟弟已經被他們害死了,那些人也還沒有停止。這世界上,隻要被金錢和權勢所迷惑,真的什麽樣的事情都能做的出來。他們害死了你弟弟還不夠,還想再用你來要挾我。但是被我及時發現,帶著你連夜躲進大山,再從大山裏,一路摸索出了山區。”


    “我又偷偷迴到了暖城,那個時候我終於明白,如果你要痛苦,你要墮落,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同情你一下。尤其是曾經站在雲端的人,一旦從雲端跌落下來,將會被無數隻腳狠狠踩著。即便你苟延殘喘的隻剩下最後一口氣,他們也不會憐憫你,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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