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境況,便是說一句「家破人亡」,也不為過了。


    薑有在院子裏那棵杏樹底下枯坐了一夜沒有合眼。


    第二日天不亮,一抹靛藍堪堪大片大片銀灰色的天空中露出些蹤跡來的時候,薑有走出了薑家的大門,徑直往上荷村走去。


    外頭傳來叩門聲時,薑衝正悠哉悠哉地坐在院子裏邊喝著茶便同魏老爹嘮嗑。


    他走出門,一眼見到比從前似乎蒼老了十餘歲的薑有時,怔愣了一瞬。


    他向外看了看,發現薑有身後並沒有旁人跟著。他竟是獨自一人來的。


    薑衝愈發錯愕,他實在怎麽都沒想過會有今日這番場景。


    然而沉默片刻,他還是問:「爹,你今日來是有什麽事麽?」


    薑有那雙黝黑的手在衣擺上摩挲了一會兒,良久,正在薑衝以為他不會說什麽、開始皺眉時,他突然嗓音沙啞地開口,卻始終沒有抬頭。


    「我……想來找你借點兒錢。」


    薑衝聞言,神情並沒有什麽變化,不動聲色地問:「借多少?」


    「八,八十兩……」


    說這話時,薑有的眼珠子似粘在了朱紅大門左側那隻威風凜凜的石獅上了一般,未敢抬頭看薑衝一眼。


    若是他此刻抬眸,便能看見,這個一向從未得過他分毫關心、憐愛的兒子眼神中並不像他預料中的那樣滿是鄙夷,而是充滿了憐憫。


    那是一種純粹來自旁觀者的憐憫。仿佛他們之間從不存在什麽血緣和交集,他僅僅,隻是覺得他可憐。


    就像他會可憐那些流落街頭的乞丐、會可憐那些衣食無著的孤兒。


    他遲遲不開口,薑有卻將這沉默當成了一種無聲的拒絕。


    他本就彎曲的脊背又微不可察地佝僂下去半分:「老二,我知道,這麽些年,我沒幹過一件對得起你的事兒。我實在是沒臉再登你的門。可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那幾個侄女兒被人家賣到樓子裏去呀!她們、她們還是孩子,是無辜的啊!」


    「賣到樓子裏去?」薑衝下意識地皺眉,「這是怎麽一迴事?」


    「咱家老四他……他不知受了何人的誆騙,竟跑去賭。可他一個讀書人,哪裏能懂這些門道,自然是輸得連褲子都不剩了,最後……最後他個孽障竟拿家裏人作抵押,借了人家東家八十兩去下注,說若是還不上,就讓人家把老三家的那三個姑娘賣去花樓裏……抵債。若是還不夠,便將家裏其他人都賣去大戶人家府上做雜役……」


    「我怎麽就生了這麽個孽障啊!」薑有一手掩麵,聲音已有些哽咽,「如今你三弟生氣帶著媳婦和姑娘去了你嫂嫂娘家,你……你三弟他娘中風,已是癱在家裏,連床都下不得、話都說不得的了……這八十兩銀子,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我總不能真的任人把你那三個侄女兒帶走賣到樓子裏去吧?」


    薑衝有一瞬間是想冷笑的。


    他想反譏一句「那為何你當初便能放任那老太太將我閨女賣到魏家給人衝喜?」


    可最終,他咽迴了這句話,隻是淡聲道:「家裏的錢我做不得主,那些都是我家阿芸掙來的,你若是真要借,你該朝她去借才是。」


    見他將跨出的那隻腳收迴了門內,薑有慌忙上前一步,抵住了門板:「芸丫頭……她此刻在家麽?能否讓我進去同她說幾句?」


    薑衝皺眉,猶豫片刻,扣著門栓的手鬆開,說:「她不在家,你若是真要見她,那便進來等吧。」


    他知道阿芸其實最是心軟,否則也不會處處為他考慮。


    若是將來知道自己那三個侄女當真被賣去了花樓,恐怕她心裏也會有些不是滋味兒。


    更何況,他有一句話說的是不錯的。薑濤該死,可薑海和他那三個閨女是無辜的,不該受此牽連。他知道自己那個三弟是個秉性純良,忠厚老實的人,他實在不該有此無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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