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一點點地將沈墨洲身體往床裏邊抬了抬,挪出點地方,然後在他旁邊躺下。


    因為兩個人沒有直係關係,所以她將一根紅繩分別綁在自己和沈墨洲的無名指處,用來方便待會兒尋找沈墨洲的魂。


    二十一看了看站在床邊的寒一梔,“那我就去了。”說著,就拿著符準備往臉上貼。


    “等等。”寒一梔忽然壓住了她的手,“我還有話沒說完呢,你這麽著急做什麽?”


    “……”她當然得急啊,人命關天啊!


    “小娃娃,我雖是仙,但離了仙身,現在也隻是魂魄一枚,地府要不了多久就會收到消息,前來拘我魂魄。所以你最好動作快一點,若是去了地府,千萬不要與任何陰差議論起我。若我被捕,這世上就沒人為那公子尋天魂了,知道嗎?”


    二十一怔了怔,想起她之前說過,等師父仙去,她才會再入輪迴的話。


    原來即便是仙魂,也是被納入輪迴之中的啊!


    “我四歲跟隨師父學藝,按照規矩來說,師父至少還要教我十年,我才算學成。你不願意入輪迴的話,就是還要在這世上飄蕩至少十年呀……”二十一啞聲提醒道。


    “你這算是關心我這個當長輩的嗎?”


    二十一想了想,認真地點點頭,“你是我師娘,不管你以前做了什麽錯事,這個都是事實,你若有什麽汙點,也是我要承認的,而不是否認的。”


    簡單的一句話,成為了寒一梔百年來,首次感受到的最真實的溫情。


    你可以惱恨,但有些人的確就是綁在了你身邊,與你榮辱與共。你必須背上、必須承擔,同樣,你所做的一切若有失誤,也會有人為你承上無名的恥辱。


    這或許就是慎獨的意義所在吧!


    “你這小娃娃,比我這老妖仙還懂事。”寒一梔失笑道,“不用擔心,我又不是鬼魂。這百年,我也就這麽過來了,多十幾年也無礙。我隻想等你師父過奈何橋前和我見上一麵,誰知道輪迴的大轉盤一轉,我與他又散落到了何方呢?”


    二十一被她說得莫名傷感。


    寒一梔歎了一口氣,“我的錯,卻變成了你的劫難,說到底,是我欠了你一聲對不起了。”


    “師娘,你不要這麽說。”二十一握住了寒一梔的手,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說句難聽的,在世人眼中,在意的從來都不是死了誰、死了多少,真正在意的,隻是因為死帶給自己的感情傷害或者恐懼,所以——”


    “沈墨洲不會死,我也沒什麽好在意的了。”


    寒一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嗔怪地看著她,“真不知道你師父是怎麽教你的,歪道理這麽多!”


    歪道理,安慰自己、活得開心的必備技能。


    二十一笑了笑,舉著黃符,問道:“師娘,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沒了,去吧!”寒一梔揮了揮衣袖。


    “哦。”二十一點點頭,將符貼上額頭。


    二十一閉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在叫她。


    二十一……


    她猛地睜開眼,刺眼的白光,讓她忍不住眯上雙眼。


    好一會兒,她才適應過來,看到周圍白茫茫大霧一片。


    四周很靜,一點聲音都沒有,二十一清晰的看到風吹得霧水一點點地在空氣中遊移。


    她低頭,看到地麵開著無數的白色小花,鋪得地上如同夏夜的星空。


    二十一變得莫名小心翼翼,生怕踩壞這些小花。走了幾步,她迴頭看,才發現自己的腳並不能在地麵留下任何足跡,這才放心下來。


    她在大霧中漫無方向地走了一會兒,忽然聽見一陣清晰的鋤地聲。


    二十一循聲而去,看到有個人極為蒼老的男人,拿著鋤頭在鋤地。


    老頭穿著米白色的馬褂,露出精瘦有力的胳膊,皮膚黝黑,臉上溝壑縱橫,眉毛稀疏,光頭閃亮。


    二十一看了看四周,除了霧還是霧,也沒有其他聲音,隻有前麵那個鋤地的老頭,看得清晰。


    她躊躇了一會兒,走了過去,喊道:“老先生……”


    老頭剛好舉起鋤頭,聽見聲音就動作一停,順勢將鋤頭扛在了肩上,視線往二十一身上移去。


    他的目光很溫和,嗬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而又年輕的白牙,道:“老頭子姓農,叫我農爺就行。”


    “聾?”二十一愣了愣,心中琢磨著,真有人姓這個嗎?


    農爺扛著鋤頭,走近二十一,道:“小姑娘,你怎麽到這裏來的?”


    二十一看著這霧茫茫的一片,問道:“這裏是哪裏?”


    “嗬!”農爺一笑,劍指這茫茫一片,道:“這裏啊,是人間陰陽處。”


    “人間?”


    “不不不!”農爺嗬嗬笑了一聲,揮手糾正她,“是——人間陰陽處。”


    二十一茫然了,她怎麽從來沒聽說過這麽個奇怪的地方啊?


    “到底是人間、還是陰處陽處啊!”


    “哈哈哈。”農爺笑得爽朗,道:“這人間陰陽處,指的是地上影子和天上太陽交界的——那條縫兒、太陽還未升起來時的——破曉、太陽剛下山時的——餘暉、天蔭蔭的——整個凡塵、地沉沉的——海市蜃樓。懂了嗎?”


    農爺說的雄偉齊齊,二十一聽得糊裏糊塗。


    她老實地搖了搖頭,看了看四周,道:“我隻看到了霧。”


    她視線移到地上,又補充道:“還有花、地,還有你——聾爺爺。”


    “嘖!”農爺嗔怪地看她,問道:“天上銀河你可知?地底陰間你可知?”


    二十一緩緩地點點頭,“知道。”


    “天上銀河納天魂、地府陰間管地魂,”農爺拂袖一揮,指著這白茫茫的大霧一片,道:“這人間陰陽處,便是收天下人魂的啊!”


    “誒?”二十一眼睛一瞪,連忙張望四周。


    農爺笑吟吟地說道:“這人間陰陽處,凡人看得見卻又看不見,記得卻又被忽略。陰陽交匯,凡人聽到的寂靜,是這人間陰陽處的聲音,凡人看到的透明,卻又是觸碰不到的存在。”


    他頓了頓,打量著二十一,問道:“小姑娘,我想問你,你一個完整的魂魄,是怎麽到這裏來的呀?”


    二十一上下看自己,有些茫然,但是有一點她很明確:“聾爺爺,我是來找人的。”


    “嗬嗬嗬。”農爺笑盈盈地背著鋤頭,往霧中走,“讓我來猜猜——是無弦門的傳人送你過來的?”


    二十一連忙小碎步跟在他身後,道:“聾爺爺,我就是無弦門的傳人。”


    “哦?”農爺沒有驚訝,反而問道:“那你不應該是無親無故的嗎?到這裏來,你能找到什麽人啊?隻有關係親密、心靈相牽的人才能相互找到。”


    二十一舉起手,動了動無名指,解釋道:“我有這個啊!”


    農爺停下來,二十一連忙舉著小手跑到了農爺的麵前。


    “您看。”


    農爺抓起她的手,盯著她的無名指,看著指根纏繞的紅光圈兒,哭笑不得地說道:“這月老的紅繩,真是什麽用法都被你們給研究出來了。”


    二十一挑了挑眉,得意洋洋地說道:“姻緣線成就的不止是姻緣呀!”


    “小丫頭。”農爺伸出指頭,在她額心一彈,道:“這裏不是天、不是地。這霧,也是由人心的茫然而生成,隻靠姻緣線是不行的!”


    “嗷。”二十一連忙抽迴無名指,用手捂著額頭,嘟起了嘴,嘀咕了兩句。


    農爺放下鋤頭,鋤杆靠在他身上。


    農爺再次拿起二十一的手,粗糙的指頭觸碰到二十一指根處的紅圈兒。紅圈變成了一根紅繩,繃直著連上遠方霧中。農爺輕輕地拿手勾起紅繩,紅繩就著二十一的指根處斷了。


    沒了指根牽引的那段紅繩立刻飄飄蕩蕩了往霧中梭去,隻剩了一小圈兒纏在二十一指根。


    “誒……”二十一心中一驚,忙想去追,卻被農爺拉住。


    “別追啦,你追不上的。”


    二十一急得跳腳,問道:“那我、那我要怎麽找人呀!”


    農爺歎了一口氣,道:“小姑娘,方才老頭子的話還和你說得不夠清楚嗎?這霧是茫然人心,你要找人,光靠姻緣不行,得靠一顆透徹的心。”


    “心若透徹,知道自己想要找什麽,才能找得到。否則,就是你要找的人就站在你眼前,你也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我問你,你到這裏,找的是關係密切的人,還是心靈相牽的人啊?”


    “這個……”二十一茫然了,“我、我也不記得要找誰來著。”


    “唔……”農爺點點頭,道:“那,我想你應該是走錯地方了。”


    “走錯地方?”二十一重複著農爺的話。


    “對。”農爺笑著摸摸她的頭,一臉的和藹,說道:“你看,你無弦門人,多為孤子,無父、無母,又從來不在一處地方做過多停留,故而也無親、無故。所以,你又怎麽會到這個地方來找人呢?”


    “是嗎?”二十一撓了撓頭,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她想了又想,終於想到問題所在了,道:“聾爺爺,你說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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