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這個夜裏,北歐某地。


    子臨站在一座孤山之上,借著月光,眺望著遠處的大地。


    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又好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而他等的人,並沒有讓他失望。


    薛叔,來了。


    “這地方可真不好找。”薛叔開口便是這麽一句。


    “我……想在這裏建一座城市,把我們腳下的山炸平了,造一座宮殿,然後在裏麵擺上一個大大的鐵王座……”子臨一邊說話,一邊悠然地轉過了身來。


    但薛叔卻打斷了他:“這種連你自己都不信的話,就不用跟我說了吧?”


    “嗬……我可是認真的。”子臨笑道。


    “是嗎?”薛叔應了聲,再道,“那為什麽……我從你的眼中,看不到你對自己所說的這些‘未來’的絲毫憧憬。”


    “這話說得……”子臨聳肩,“難道我就不能是一個把自己的欲望深藏在心底、絲毫都不顯露出來的人嗎?”


    “你當然可以是。”薛叔道,“事實上……你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真正的心願藏起來了不是嗎?”


    “你想說什麽?”子臨道,“想說你已看穿了我?”


    “我可沒那能耐。”薛叔道,“但有一個人……可以。”


    這一秒,子臨的神情有些變了:“是不是蘭斯告訴了你什麽?”


    “是的。”薛叔迴道。


    “哼……”子臨冷笑,“他又覺得他了解我了?”


    薛叔沒有答這問題,隻是繼續說道:“他告訴我,你根本不想做‘王’,你隻是想要一個‘暴君’的兇名,並躲在這兇名之下,承擔起這世間所有的仇恨,把那些必須去做的肮髒之事和痛苦抉擇統統做盡,最後再以一種狡猾的方式‘死去’,以此把一個安定的王朝交給子棲去打理。”


    “這麽荒謬的說辭,你也信嗎?”子臨聽罷,一臉鎮定地問道。


    “我剛聽他說的時候,隻是將信將疑。”薛叔道,“不過隨著我知道的事情越來越多,我便明白,他說的是真的。”


    “你知道什麽了?”子臨道。


    薛叔道:“首先,我知道你的退路……就是莉莉婭,或者說是她的異能。


    “你應該很清楚,‘無’這個能力,要比浪客的‘誑語無戒’更加高位……


    “這個能力看似隻是作用於‘某一個事物’上,但換個角度去思考,其實其作用的目標是‘整個宇宙’或者說‘整個維度’;‘無’並不是抹消了某個東西或者人的存在感,而是在蒙蔽整個宇宙中絕大多數三維生命體的認知。


    “換言之,這個能力在並級時,已經具備了月下部光秀那‘認知修正’在神級時才能達到的部分效果。


    “也隻有靠這個能力,你才有可能在對世間行使過暴君之舉後,重新過上平凡的日子。”


    子臨聽到這裏,仍是保持著鎮定:“不是吧?就憑這點,你就相信了蘭斯那番推測?”


    “其次……”薛叔依舊沒有迴答他的問題,而是接著方才的話說了下去,“就在今晚,你為了幫子棲掃清未來的隱患和障礙,已經展開了一係列的行動……


    “那些反抗組織的領袖自不必說……殺光他們倒是不難,難的是這種人殺光了一批又會冒出新的一批來,所以你選擇效仿珷尊的做法,利用他們的屍體來製造完全受控且任何檢測都無法識破的‘假貨’。”


    “而逆十字內部……車戊辰是肯定要死的,不僅是因為他足夠聰明,更是因為他這個人和蘭斯在很大程度上有相似之處,有朝一日他一定會看破你的計劃,何況,他的‘白日夢’又是極少數可以殺死你和子棲的異能之一,這種人……絕不能留。


    “至於我,無疑也是必須要消滅的一個,當然了,殺我的理由就更加單純和充分了,因為我是個能將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推翻掉的、仍篤信著人性和正義的白癡。”


    薛叔話音落時,子臨臉上已絲毫不剩輕鬆戲謔之色。


    “你怎麽知道我做這些事是為了子棲,而不是為了自己?”子臨又問道。


    “很簡單。”薛叔道,“如果是你自己來做‘王’,你完全可以在維係住各方平衡的前提下完成王朝的建立,那樣的話,你便不需要去扮演什麽暴君了,我和車戊辰也就算不上是什麽‘隱患’了……隻是,那種做法,恐怕要耗費你數年、乃至數十年的時光……”


    “好吧好吧,蘭斯說對了。”話說到這份兒上,子臨也就不再試圖隱瞞了,他搖著頭,麵露無奈地念道,“我就是要‘逃’,行了吧?”


    “為什麽?”薛叔問道。


    “因為這樣對這個世界更好不是嗎?”子臨迴道,“按照我的計劃,隻需要很短的時間,第六帝國就能完成正常來說要幾十年才能實現的偉業。


    “然後,我會把一個強盛的王朝、一個安定的治世……直接交到子棲的手上;他是一個比我更適合治世的君王,他可以讓世人過得很好。


    “而我,會帶著變革中所有的痛苦和仇恨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隻留下一個反派的形象在史書上,然後去過我想過的小日子。


    “對這個星球上剩下的絕大多數居民來說,盡管他們可能一無所知,但我的做法,會讓這時代變遷帶給他們的陣痛縮短幾十年,難道這不好嗎?”


    薛叔聞言,思索了片刻,反問道:“你沒有努力去試過,又怎麽知道哪種選擇更好呢?”


    “我沒有必要去試任何事。”而子臨緊接著就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迴道,“在兩百多年前,有個姓維特斯托克的已經試過了,至於他怎麽試的,你在小學曆史課上應該就學過。”


    薛叔聽到這兒,皺眉念道:“你是說……在聯邦之前的那個帝國,也是天老板……”


    “沒錯。”子臨沒等他說完就接道,“我和當年的那位‘王’是一樣的,你以為我們是什麽?野心家?征服者?嗬……我告訴你,我們都隻是被人推到台前的小醜,在有限的生命中肆意張狂,燃盡一切,最後……不被任何人所理解的,歸於塵土……”


    薛叔聽到這兒,不禁想起,根據史書記載,前帝國的那位“皇帝”,好像真是在王朝進入平穩期後不久就駕崩了的。


    “你好像想到了啊。”子臨看著薛叔的表情變化,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順勢接道,“你猜得沒錯,像我這樣的人,就連‘壽命’也是被設定好的……我不知道過去的那位‘王’有著怎樣的能力,但擁有‘量子革命’的我,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自然死亡’的具體日期的……相信我,若我按照你的說的那條路去走,我的結局和過去那位王不會有太大差別。”


    他現在說的這些,確是薛叔所不知道,也沒有想過的了。


    “那你讓子棲成為王,不就是讓他替你……”薛叔又想換個角度質問他。


    但子臨顯然早已有了答案:“根本不一樣。”他又一次打斷了對方,“按你說的‘維持平衡’的方式慢慢去施行變革,才需要花費幾十年;而用我的方法,一年之內就能全部結束……


    “我若做個賢王,第六帝國就會是上上個政權的複刻;但我若化身為暴君,將時代更快地推上下一個穩定期,那子棲便可以輕鬆接手,他甚至可以在厭倦後把王位禪讓給他們覺得合適的人,一樣不會有什麽影響。”


    薛叔點點頭,他似乎是理解了對方:“而要實現你的計劃,像我和車戊辰這樣的人……就是必須掃除的,對嗎?”


    子臨也沒有迴答薛叔的問題,他隻是沉聲言道:“原諒我……我不是你,我沒有你那麽堅強、堅韌……我沒有你的勇氣和意誌,更沒有你的信念和無私。


    “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我也隻想當一個普通人……


    “我不想再裝出一副遊戲人間的戲謔模樣,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我並不僅僅是一個工具而已。


    “我累了……


    “我早已不在乎自己最後會背負著多少‘罪’而死去。


    “當下之局,是我從‘引導者’所安排的宿命中逃脫的唯一方式,隻要從結果上來看我依然完成了使命,讓曆史再入輪迴,他便不會在乎我改變了時間或是形式。


    “所以,對不起……我必須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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