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次接觸“猜詞輪盤”這個遊戲的人眼裏,先攻的一方無疑是不利的。


    因為在遊戲剛開始的這輪,“絕大多數”遊戲者都沒有什麽“可靠”的依據去判斷子彈的位置,這個時候對著自己的腦袋開槍,完全就是在拚運氣。


    但站在概率學的角度來說,這一槍中彈的概率是六分之一,比此後的任何一槍都低,沒有理由不拚這一下、轉而去選擇其他對自己更不利的選項。


    當然了,這事兒也並非“絕對”,所以我用了“絕大多數”和“可靠”這樣的詞。


    撇開“異能破解法”不談,假如今天在這裏玩這個遊戲的人是傑克·安德森,那他先攻就是安全的,因為他隻要把槍握在手裏、哪怕裏麵那顆子彈不是他自己裝的……他也能知道此時此刻子彈在轉輪的哪一個彈槽中。


    這種境界,就算是索利德也達不到,不過索利德也有自己的方法來避免自己在第一輪先攻時死亡——他可以在轉輪急速旋轉的情況下一拍就將其拍到自己想要的角度,即直接用技術來控製子彈的位置。


    然而,榊可沒有這種技術……


    包括“賭技”在內的各種技術,都是需要練習的,沒有捷徑,所謂天才也不過就是能比一般人花更少的時間去掌握而已;“不怎麽去練就能對一項技術達到精通”這種事,除非是依靠“特定的異能”支持,否則就是扯淡。


    榊雖是眼明手快、練成了很多神乎其技的賭技,但槍這東西他可沒練過;對於各種槍械,他最多算是“會用”這個檔次,連準都算不上。


    更何況,轉輪手槍在這個時代早已是古董了,除了在電影裏還能看到之外,現實中已很少有人用這玩意兒來實戰;也隻有傑克和索利德這類“發燒級玩家”才會熟練掌握,像榊這種賭徒是不可能在“旋轉上膛”時控製子彈的位置的。


    綜上所述,榊開的這一槍,真的就是在“賭”,賭自已有六分之五的概率不會死。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賭博之神”存在,那很顯然榊還沒有被其拋棄,他賭到了……這次扣動扳機,並沒有子彈出膛。


    於是,根據規則,榊便得到了問一個問題的機會。


    “你寫的那個東西,是固體的嗎?”這是他的第一個問題。


    像這種謎底是“名詞”的猜謎,破解的方法就是利用每一個問題去有效地縮小謎底的範圍,誰能用最少的問題最大程度地做到這點,就能更早鎖定答案。


    榊最初的切入點是以物質的一般形態出發,這可以算是一個相當有效率的思路;舉例來說,假如雅子寫的謎底是“紅酒”,那麽,通過“是固體的嗎?”和“是可以食用的嗎?”這兩個問題來接近這個答案是一種路線,通過“可以吃嗎?”和“可以喝嗎?”也能接近這個答案,但這兩種路線所能得到的信息量卻天差地別。


    “不是。”一秒後,雅子輕描淡寫地給出了一個迴答,並立即接了一句,“以及……我的迴合,我選‘二’。”


    第二個選項,即“不開槍,結束自己的迴合,並讓對方問自己一個問題。”


    因此,選了二的雅子,坐在那兒動也沒動,根本也沒去拿榊放迴桌麵上的槍。


    “那我就接著問了。”榊又道,“你寫的東西,是液體的嗎?”


    “不是。”雅子又一次給出了否定的迴答。


    接著,便又到了榊來抉擇的時候了,這時榊便發現,情況變得比剛才那輪更糟了,因為現在自己吞子彈的概率由六分之一變成了五分之一,且依然沒有任何依據來判斷子彈的位置。


    “我也選二。”拚運氣的事情是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做的,所以榊這次也選了讓一步。


    “嗬……”雅子笑了,“好,那我問你……你寫的東西,是固體的嗎?”


    她毫不避諱地模仿了榊的問題。


    “是。”而榊寫的東西,也確實是固體的。


    這一問過後,雖然雅子比榊少問一個問題,但在接近答案的路上,她反倒是領先了一點點……可能,還不止是“一點”。


    “哦。”雅子得到答複後,隨口應了一聲,接道,“我這輪也選二,你問吧。”


    “喂喂……先暫停一下。”榊這時打斷道,“我說……要是我倆每一輪都隻選二,這不就變成輪流問對方問題、看誰先猜出謎底就能衝對方連開四槍的遊戲了嗎?”


    “對啊。”雅子道,“但並沒有人逼著你跟我一起選二啊,你若想更快地勝利,就對自己的腦袋開槍唄。”


    她說得有道理,選二固然是不用對自己腦袋開槍,但也無法去接近對方的謎底,反而還會讓對方更接近自己的。


    但問題是,在這個遊戲的初期,雙方距離答案都還很遠,如果一方一直選二,而另一方一直開槍的話,最多六輪,開槍的那一方必死無疑。


    換一個角度來說,在“後攻”的情況下,隻要你有自信,被人連續問十個問題也不會被猜出謎底,那你的確可以一直選二來縮小對方的生存概率。


    這樣一來,哪怕對方極其命大,前五輪都選了“一”(即對自己腦袋開一槍,然後問對方一個問題)也沒死,到了第六輪時,對方也必須改選項了。


    那麽這個時候先攻的一方有哪幾種選擇呢?


    在明知下一槍會響的前提下,選一是自殺,不可能;選二就會進入雙方都不開槍然後互問的節奏;選三“重新‘轉膛’,然後對自己的腦袋連開兩槍,如果沒死,問對方兩個問題”的話,就是再次拚運氣,拚成了自然大賺,拚不成也是死;選四“檢查子彈位置,原封不動放迴,讓對方問自己兩個問題,且在下一次輪到自己的迴合時隻能選擇‘一’或‘三’”等於是送對麵兩個問題來換取一個問題(假定對方下輪還是選二),然後還是得迴到“三”上,這還不如直接就選二呢。


    “嗯……”借著吃菜喝酒的短暫間隙,榊很快就把這筆賬算清楚了,他放下筷子,接著說道,“這麽說來……雅子姐你的策略從一開始就是將這遊戲變成雙方互相問問題的局麵,然後在‘最多讓對方先問十個問題’的起點上,你依然有自信可以贏是嗎?”


    “差不多吧。”雅子迴道,“不過我玩這個遊戲到現在,還從來沒有被人領先過十個問題;包括你在內,從來沒有人會在‘眼下這個階段’對自己腦袋開足理論上最極限的‘五槍’的,大部分人在開完一到兩槍之後就會改變選擇,即和我一樣持續選二。


    “直到……我問的問題離他們的謎底越來越近,這個時候,他們就開始慌了,而且這時他們連‘四’都不敢選了,因為選四又得額外送我兩個問題;於是,很多人就會再選一次‘一’來拚一拚,或者幹脆選‘三’,賭把大的……”


    榊聽到這裏,幹笑一聲:“嗬,我順嘴問一句……和你玩過這個遊戲的人,是自己把自己斃了的居多,還是被你射殺的多呢?”


    “榊君……能坐在這裏和本宮對賭的人,押上的賭注自然也要有相應的價值。”雅子喝著飲料,用輕鬆的語氣,答非所問道,“一兩條人命和擺在這桌上的籌碼相比,實在算不了什麽。”


    “明白了……”但榊也聽懂她的意思了,“那我再大膽猜測一下……你是不是還經常在已經知道了‘謎底’的情況下故意不去‘猜答案’,而是繞著那個正確答案不斷問出超級精準的問題來給對手施壓,逼迫對方自己崩了自己呢?”


    “啊啦~榊君,你怎麽可以把本宮想得這麽惡趣味呢?”雅子說是這麽說,但其眉梢眼角和語氣中卻是滿滿的惡意,其嘴角也掛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我像是這種人嗎?”


    榊也冷笑,沒有接茬兒。


    兩秒後,他神色一肅,接道:“我們繼續吧……既然你還是選二,那我就問了……”他緊接著就問出了一個似乎是廢話的問題,“你寫的東西,是氣體的嗎?”


    榊的前兩問已經確認了雅子寫的東西既不是固體的、也不是液體的,那按理來說就隻剩氣體物了,所以這第三個問題貌似是沒必要問的。


    然而……


    “不是。”雅子竟然又給出了一個否定的答案。


    而這個迴答,也並未讓榊感到什麽驚訝。


    在方才的對話中,榊已經隱隱察覺到了,雅子在問答方麵具備如此自信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她寫的謎底非常非常難猜,甚至可說是幾乎不可能被猜到。


    那麽,什麽樣的“名詞”符合這樣的條件呢?肯定就是某些正常人完全用不到也不會往那個方向去想的玩意兒。


    首先,“你畫我猜”那種水準的謎底,即日常生活中很常見的東西或詞都可以直接排除;其次,根據遊戲細則,像“友情”、“幸福”這類抽象的事物也是不能用的,排除;另外,縮寫詞和多義詞也不能用,像什麽“cpu”、“wto”、乃至“dvd”這種都不行……


    基於這些因素,榊才會順帶把“是不是氣體”也給問了,結果……還真不是。


    至此,榊與雅子開始了一場基於問答的博弈,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雙方都選擇了第二種選項——“不開槍,讓對方提一個問題”。


    雅子的第二問,從那固體物件的體積入手:“你寫的東西,體積小於等於一立方米嗎?”


    “是。”


    榊的第四問:“你寫的東西,是一種運動嗎?”


    “不是。”


    雅子的第三問:“你寫的東西,一般來說是可以食用的嗎?”


    “不是。”


    榊的第五問,將概念擴大:“你寫的東西,是一種遊戲嗎?”


    “不是。”但仍遭到了否定。


    雅子的第四問:“你寫的東西,是經過加工的嗎?”


    “是。”雅子又一次接近了謎底。


    榊的第六問,改變了提問的方向:“你寫的東西,是指某種團體嗎?”


    “不是。”仍然無果。


    雅子的第五問:“你寫的東西,是日常用品嗎?”


    “不是。”


    榊的第七問,再次擴大範圍:“你寫的東西,是某種活動嗎?”


    “不是。”


    雅子的第六問:“你寫東西,是文娛類的用品嗎?”


    “是。”她又一次有了進展。


    榊的第八問:“你寫的東西……不,應該說你的謎底,是不是一個醫學術語?”


    他的這一問,讓雅子在迴答時,首次出現了大約半秒的猶豫:“是。”


    但雅子並沒有因為這個問題而表現出任何的慌亂,她仍舊顯得遊刃有餘。


    “切……”榊撇了撇嘴,“果然是這個損透了的類型啊……”


    “你很不錯,榊君。”一息過後,雅子還用悠然的神態誇獎道,“你是第一個在十次提問之內就想到‘醫學術語’的人。”


    “這麽說以前也有人想到過?”榊不放過任何一個試探的機會。


    “當然。”雅子道,“隻不過……大部分人在問到這一步時,自己的謎底也差不多要被我給揭出來了。”


    榊接道:“那我還算好的咯?”


    “好一點兒吧。”雅子道,“其實我大致也已經猜到你寫了什麽了,你很聰明……你那個謎底也是需要花費相當多的問題才能鎖定的,但我有信心,我還是會比你更快。”


    此刻,雖然還沒有問到那一步,但雅子心中已有了一個推測——榊的謎底是一部書。


    而這個推測,也確實中了,榊寫的謎底正是“《世說新語》”。


    這本書是寫在南北朝的、作者也不止一人,如果提問者順著朝代和作者去縮小範圍,通常都會先問古代還是近代,然後開始排除五大朝、漢朝、春秋戰國……就算是按照“唐以前還是以後”這樣問,南北朝被問到的優先級通常也靠後些;隨後,猜作者時,思路也可能被“作者隻有一個”這種慣性思維影響,會浪費不少問題。


    可以說,榊的這個謎底,也是很有些難度的。


    但是,和“醫學術語”比起來,他這個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在專業性、知名度、分類的複雜和細化程度上,醫學術語都可說是猜詞遊戲中的地獄級存在,你就算找個專業學醫的來,要猜中一個特定的醫學名詞也需要耗費大量的“問題”來篩選才行,對非專業的來說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當然了,這個“猜詞輪盤”遊戲在這方麵也是有一定規則限製的,如果你真的寫一個對方連聽都沒聽過的名詞那也不允許;所以雅子寫的肯定是一個外行人也聽說過的詞,就像榊寫的書名也是世人廣泛知曉的著作一樣……否則他隨便寫本地攤上看到的奇葩小說的名字,那就無敵了。


    “既然如此……這輪我不選二了。”在聽到雅子的話後,榊又一次拿起了槍,“我選四!”


    說著,他便推出了手中那把槍的轉輪,確認了一下子彈的位置,然後原封不動地推了迴去。


    “不愧是專業賭徒,在被我逼到絕境之前,就想到了利用尚能出賣的‘提問次數’來給自己爭取更多的生存空間。”雅子還是顯得非常從容,“我由衷地期望轉輪裏的子彈距離你還有三槍以上,否則你這迴合的選擇可就虧大了。”


    榊聽著這話,可一點兒也不高興,隻覺得刺耳;因為他剛才打開轉輪發現下一個彈槽就是裝著子彈的那個……鬱悶的同時,他也在慶幸自己剛才沒有一時衝動,萬一在第二輪時他衝著五分之一的概率又對自己的腦袋開上一槍,那可就中招了。


    不過,他此刻的這波操作也很虧;由於這輪選了“四”,下一次輪到他的迴合時,他就隻能選“一”和“三”了,看到子彈位置的他知道選“一”必死,那就隻有選“三”一途,而“三”也並不是那麽保險的,畢竟重新“轉膛”之後要對自己腦袋連開兩槍呢,這中彈概率也是杠杠的。


    “那麽……既然你看完了……”另一方麵,雅子的提問也再次開始了,“接下來,我就連問你兩個問題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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