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子選擇的賭博場所就在這間豪華酒店的地下,直接乘坐酒店的電梯就能抵達。


    但那個樓層,並不是對所有人開放的,即使是酒店的工作人員也無法任意前往;想要到達“那一層”,必須先用一張具備“特殊權限”的門卡或員工id卡在電梯的刷卡盤上刷一下,待電梯的門完全關閉後,再按照固定順序按下五個特定的樓層鍵,最後再按一下緊急求助按鈕。


    完成上述這番操作後,這部電梯便會直達地下的秘密樓層,且途中不會再做任何停留,對外的樓層顯示也會變成虛假的數字。


    簡單地說,想要下到那個秘密樓層去,就必須先通過某種方式獲得權限,或者是讓熟客帶你進去。


    榊也很清楚,以這種形式進入的場所,十有八九就是什麽非法賭場啊、非法拍賣會啊、非法的私人會所啊之類的,以前他在花月町的時候,也曾去過這類場所,當然了……和他現在即將去的地方比,花月町的那些場子就顯得有些low了。


    …………


    從電梯出來後,榊和索利德便跟著雅子以及一眾黑服保鏢穿過了一個生意火爆的地下賭場。


    當雅子他們路過時,很多賭場的工作人員都騰出手來向雅子點頭示意、還有上前來鞠躬的,很顯然,這個賭場……和上麵那一整間酒店一樣,也都是“神武會”的產業。


    要說這地方和那些開在地上的賭場有什麽區別,可能就是對賭注的限製更少些:從美麗的女郎,到年幼的孩子,從新鮮的器官,到走私的文物……那些占有了大量金錢和社會資源的人,在這裏肆意追逐著賭博所能帶來的最大刺激,他們仿佛在用行動向世人昭示——如果讓一群人在腐敗的土壤上寄生了太久,人類那膨脹的欲念將能結出何等病態和醜惡的果實。


    …………


    一路無話,一行人徑直來到了一個十分寬敞的包間裏。


    奢華的裝潢和家具在這地方算是見怪不怪了,此處也不一一贅述;待榊、索利德和雅子三人在一張圓桌的兩邊分別落座之時,幾名黑服保鏢也已將房間的大門關好,並守住了這唯一的出口。


    “二位要喝點什麽嗎?”雅子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很隨意地抬起一手,衝著站在自己身後的保鏢真田擺了兩下,也不知那個瞎子是怎麽察覺到的、更不知他是如何從這個簡單的擺手動作裏解讀出信息的……反正他在雅子擺手之後,立刻就轉身到了房間一側的吧台,拿了一瓶瓶裝的冰鎮藍莓汁過來。


    “我不需要,謝謝。”另一邊,索利德很普通的拒絕了對方的好意。


    而榊的迴答卻是:“清酒一壺,要放了一年左右熟酒,溫到35度。”本以為他的話到這兒就完了,不料,“還要半隻白斬雞,豎切,得有翅有腿,蘸料要用高級點的醬油配蔥段打花鑲邊,醬油裏再加一丟丟芥末;另外再給我弄盤涼拌豆腐,要嫩豆腐,用竹菜刀來碼、不能沾上鐵味,刀工要細膩,撒上柴魚片,嗯……這個就不要用醬油調味了,用味噌和蘿卜泥做個醬好了。”


    換了別人、或是在別的地方,當主人在賭桌上聽到這種要求,八成會甩迴去一句:“我就問你一句喝什麽,你特麽以為這是在飯店點菜呢?而且屁要求還那麽多?”


    但是,雅子不會這樣;神武會的高級賭場,也不會這樣待客。


    “看不出來……你還挺講究啊。”雅子說著,轉頭看向了旁邊的一名黑服,“你都聽見啦,去安排一下唄。”


    “是。”那名黑服也沒有任何異議,得到指令後,他即刻應了一聲,衝著雅子微微點了下頭,然後就離開了房間。


    “這也算講究嗎?”幾秒後,榊用那種蹬鼻子上臉的語氣接道,“這已經很隨便了好嗎?”


    “哦?那你說怎麽才算講究呢?”雅子饒有興致地問道。


    “我真要講究的話,對每一種食材和佐料的產地以及製作工藝也得有要求啊。”榊又道。


    “這你可以放心,這方麵我本來就有把關。”雅子迴道。


    “嗬……怎麽個把關?全都挑最貴的買?”榊笑道。


    “榊君,你覺得我是那種會以價格的高低來評斷事物貴賤的人嗎?”雅子又喝了口藍莓汁,再接著道,“服裝、食品、藥物、珠寶、護膚品、房產、汽車、名不副實的空殼公司……所有這些能被稱之為‘商品’、可以‘交易’的東西,其價值無非取決於商人的貪欲和其能給消費者帶去的感受。


    “我們將這種充斥著‘虛假’的遊戲稱為市場規律,但實際上,那隻是掌控著遊戲規則的權力者們和寡頭資本家蠶食民眾的一種模式而已。


    “大多數人能看到的不過就是反應在下層建築層麵的一些表象,比如……某件東西的價格高到令人咋舌,然後他們就會說,‘隻有傻瓜才會買那麽貴的東西,那根本不值得’。


    “有趣的是,這句話本身是正確的,隻不過,由一個想買卻買不起的人說出來,和由我說出來……所代表的意義完全不同。”


    雅子說這話時的語氣並未透出絲毫的高傲,但正是這種態度,加上她所說的內容,更易引起很多人的不適。


    “而‘賭博’就不一樣了……”她的話還在繼續,“兩個人押上彼此所認同的‘價值品’,無論那東西對世人來說是價值連城還是一文不值……最後,勝者奪走敗者的一切,即便那對他/她來說也未必有用……再沒有比這更刺激、更荒謬、更真實的遊戲了。”


    榊聽到這兒,擺出了一副無所謂的神態:“雅子姐姐,我隻是跟你聊聊吃的……關於你對賭博這項事物的理解我並不在意;每個賭徒都有自己獨到的‘賭博觀’,咱們求同存異就是。”


    “行啊。”雅子也聳肩接道,“既然你隻想知道那個……那我就用你要求加到豆腐裏的味噌舉例好了:我這邊用的味噌,選的都是自家在北海道的農場裏培植的大豆,收下來以後找專人一顆一顆挑選,無論形狀、大小、顏色等任何一個方麵有瑕疵的就不用;以這種方式反複篩選三次以上,隨後用最傳統的古法製作,即在冬天的早晨將大豆泡在放了溫泉水的大木盆裏,讓專人把腳洗幹淨、穿上草鞋來踩製,期間一邊手工攪拌一邊加入其它原料隨後再去發酵……哦,對了,當我說到‘專人’的時候,我指的是麵容姣好、身材苗條、且從來沒有和男人發生過關係的女高中生。


    “我說的……‘有對食品把關’,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話音落時,榊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總感覺自己知道了一些不知道或許會更好的事,但又莫名有一些小興奮。


    “這麽講究啊……”兩秒後,榊又開口道,“那要不然……再給我來盤兒小點心?”


    “可以啊,點心的話有現成的。”雅子又招了招手,她身後的真田又迅速跑到了吧台那兒,從冰箱裏拿出了一盤幹點心送到了榊的麵前。


    “喲,這花生酥看著也不錯。”榊一邊說著,一邊已急不可耐地大口吃了一塊,“emmm……味道果然與眾不同。”


    “那是啊。”雅子接道,“這點心裏所用的每一顆花生都是由牙齒全部掉光的老奶奶含進嘴裏去皮的,比機器去皮去得幹淨多了。”


    她這句話讓榊險些當場噎死。


    “反應過度了吧。”索利德則用頗為冷淡的眼神看著同伴,幸災樂禍地接了句,“我在牢裏看別人喝用馬桶釀的水果酒都沒你那麽誇張。”


    “行啦!扯淡到此為止!咱們賭什麽?”榊終究還是把嘴裏的花生酥咽了下去,然後一臉不爽地開始說正題。


    雅子神秘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藍莓汁,隨即衝著一名靠牆站的黑服看了一眼,後者心領神會,轉身走到一個櫃子那兒,從中拿出了一個手提箱。


    那名黑服將手提箱拿了過來,平放到了榊和雅子之間的那張圓桌上,接著就退迴了牆邊。


    “這裏麵是賭具?”榊見狀問道,“所以……是麻將?撲克?還是牌九?”


    “嗬……”雅子笑了,“榊君,你的手段我是清楚的,我必須承認,跟你賭那些項目我是沒有勝算的,即使你不出千……我怕也不是你的對手。”


    “也就是說……我們要玩的東西,用不到一般意義上的‘賭術’了。”榊接道。


    “沒錯。”雅子說這話的同時,真田已經上前打開了那個手提箱。


    那箱子裏麵是實心的,內置一套嵌模,模內隻嵌了兩件東西——一把手槍,一發子彈。


    槍,是一支烏貝蒂卡特勒曼轉輪手槍,有著罕見的亮銀色槍身和深紅色的木柄,槍身上還雕有細致的花紋,木柄部分則帶著一絲植物油的芳香,顯然是有定期保養,且一看就不是什麽量產貨。


    子彈,就是一發與這支槍配套的點45口徑子彈。


    “喂喂……這是要玩俄羅斯輪盤嗎?”榊一看到那兩樣東西,就冷笑道,“我們接下來還得合作呢,玩這種賭命的遊戲真的好嗎?”


    “有什麽關係?”雅子很鎮定地應道,“若是我贏了,那神武會就不必跟你們合作,你的死,也並不影響活著的我日後接手你們的賭注——櫻之府;而若是你贏了,我的死也不會影響你們與神武會的合作,願賭服輸是神武會的鐵律,絕不會有人找你們尋仇或因此拒絕履行合賭注。”


    “有道理。”下一秒,索利德也接道,“雅子女士,你也可以放心,我們這邊也可以保證,榊如果在賭局中死了,逆十字絕不會因為他而賴掉賭注或向你們報複。”


    “大哥……你是來保護我的吧?”榊聞言,不由得虛著眼看向索利德,吐了個槽。


    “誰讓你跟人家說賭什麽都行的?再說了……你不是有信心賭什麽都可以贏嗎?你贏了就不會死不是嗎?”索利德的迴應很有道理,讓人無法反駁。


    “二位……不用急著規劃後事,我還沒說這賭局的規則呢。”雅子打斷了那兩人,笑盈盈地接道,“原本的俄羅斯輪盤其實是一種很無趣的遊戲,隻是單純地比拚膽量和運氣,絲毫沒有技巧可言……我們不妨玩得更複雜一些。”


    接下來的幾分鍾,雅子開始親自講解這場賭局的規則,這是一個由她親自設計的遊戲,名為——“猜詞輪盤”。


    顧名思義,這是一種將猜詞遊戲和俄羅斯輪盤結合起來的、有相當高策略性的遊戲。


    首先,將對戰雙方設為甲和乙,在遊戲準備階段,甲乙兩邊各自在一張紙上寫上一個名詞——該名詞不可以是人名,但可以是某種特殊生物或個體的名稱,比如“金剛”、“上帝”等等。


    寫完後,雙方將紙條卷起,放進手提箱中(可以放入那個手槍形的凹槽),接著,雙方商議好“先攻”和“後攻”,然後由“先攻”的一方往槍膛裏裝入子彈、“轉膛”,隨即遊戲便正式開始。


    假設由甲先攻,甲有四種選擇:


    一,衝自己的腦袋開一槍,如果沒死,問對方一個問題(問題必須是關於對方所寫名詞的,且提問形式必須是“是”或“不是”的問法,否則對方可以拒絕迴答)。


    二,不開槍,結束自己的迴合,並讓對方問自己一個問題。


    三,重新“轉膛”,然後對自己的腦袋連開兩槍,如果沒死,問對方兩個問題。


    四,推出轉輪檢查子彈的位置,然後原封不動地推迴去,讓對方問自己兩個問題,且在下一次輪到自己的迴合時隻能選擇“一”或者“三”。


    當甲的迴合結束後,便進入乙的迴合,同樣是這四種選擇,以此類推。


    每六個迴合,即雙方各自進行過三迴合後,需重新來一次“轉膛”,這個操作始終由後攻者完成,隨後再進行下一個先攻迴合。


    當“提問”的內容已經具體到某個詞時,比如“你寫的詞是‘拖鞋’嗎?”這樣的問法,就被視為是在“猜答案”,猜答案若猜錯,需要立刻對自己的腦袋開一槍(不管當時是誰的迴合),猜對的話則可以立即對對方開四槍,若這時對方還是沒死,雙方便需重新寫詞,從頭開始新的一輪。


    當然了,最後還有一條不需要特別說明的規則——任意玩家在遊戲過程中中彈死亡便宣告遊戲結束。


    …………


    雅子將規則講完的時候,榊點的料理也已送到了,本來就都是冷菜,所以上得也快。


    平心而論,那雞和豆腐是真好吃,即便沒有雅子的解說,榊也明白這些都是在其他任何地方吃不到的高級味道,他隻希望……這不會成為他“最後的晚餐”。


    “在開始之前,為了以示公正,你們可以檢查一下所有需要用到的道具,包括槍、子彈、箱子、還有紙和筆,有任何問題都可以提出來。”雅子還是顯得很悠然,顯得……勝券在握。


    而榊也沒跟對方客氣,他非常細致地檢查了每一樣道具,最後說道:“紙和筆我希望用我們自己帶來的。”


    他沒有解釋理由,不過也不需要解釋,雅子自然知道現在市麵上(黑市)有一種“遠程拓印紙”,看起來和一般的紙沒什麽區別,但裏麵藏著極其微小的電子元件,當你在上麵寫字時,哪怕用的力道很輕,也會被感應出來,並顯示在與這張紙對應的接收器的屏幕上。


    在地下世界,這種專門為了賭博出千而發明的作弊道具可說是包羅萬象,其中有許多甚至比政府特工用的科技還高明、且完全不計成本。


    這類道具,有許多都遠超一般人的常識和想象,底層的賭棍就是輸死在上麵也不可能知道其中的奧秘,所以死了也是活該……


    “可以,但你們拿出來的紙和筆我也要檢查。”雅子提出的要求也合情合理。


    長話短說,待雙方把一應準備工作都做好後(都已寫完了詞,放入了箱中),就到了“猜詞輪盤”的第一個博弈點了……


    “那麽……現在該決定誰先攻誰後攻了吧?”榊邊吃著豆腐邊問道。


    “我是主你是客,就讓你先好了。”雅子這句接得很快,顯然是早就想好了要後攻。


    “不不不,女士優先嘛,還是你先。”榊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被占便宜的人。


    “男女平等都提倡了多少年了,你這樣有點微歧視吧?”雅子開始運用道德的烤架。


    “這話說得……就算撇開性別問題,您也是貴為公主,您先沒什麽問題啊。”榊可不吃這套,找這種理由扯淡他能扯上一天。


    “你錯了,正因為是公主才要以身作則,我這麽親民,怎麽能用身份欺壓你,逼迫你讓著我呢?”雅子又道。


    這迴,榊還沒還口,索利德先插話了:“行了,就你先吧……再墨跡天都要亮了。”他看著榊道,“你要是第一迴合就掛了,隻能說賭博之神已經拋棄了你。”


    “賭博之神有沒有拋棄我不知道,我現在隻想拋棄掉你。”榊翻著死魚眼迴了索利德一句。


    “這不行,萬一你死了,我還得給你收屍呢。”索利德也是有一說一,將他不會、也不在乎怎麽聊天的特點表現得淋漓盡致。


    “切!好,我先就我先!”榊看起來好像是生氣了,說時遲那時快,他抄起槍來、把子彈往轉輪裏一塞,順手將轉輪一旋、一拍,然後便將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果斷地扣動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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