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層”中的戰鬥仍在持續著。


    吃過一次虧後,卡爾便放棄了將全身都顯露出來的戰法,他不斷地“潛入”合金柱和地麵內部,每次隻在很短的瞬間探出部分的身體對薛叔進行各種角度的突襲。


    由於速度、力量以及能量層麵上的全方位差距,薛叔全程基本都在躲避和逃竄,即使他見縫插針地撒出“電漿蟻雷”進行反擊,也並不能對卡爾造成什麽致命的損傷。


    強級和兇級之間的差距,就是如此冷酷……


    薛叔無疑已是一個很強大的能力者了,但這份“強大”,主要是源自於其能力本身;要論修煉和開發能力的天賦,他隻能算是普普通通。


    而且,薛叔之所以能把“迴溯時間”這個如此逆天的高位能力練到強級,絕不是因為他的資質高,隻是因為……他用得太多了。


    正所謂“勤能補拙”,這條至少在“強級”以下的能力者中是行得通的。


    理論上來說,任何一名能力者,隻要肯下苦功,都可以練到強級;但這句話就像“任何智商不低於平均水平的人隻要努力都能考上大學”一樣……理論和現實之間隔著一片名為“客觀因素”的戰場,“懶惰”和“勤奮”兩名大將在這片戰場上日以繼夜的廝殺,且在大部分時候勤將軍都會铩羽而歸。


    不過,薛叔的情況和一般人的不同。


    對他來說,擺在眼前“客觀因素”基本都是——想要救人,就必須消減壽命、迴溯時間;而迴溯的次數多了,自然就成了一種“勤奮”的修煉。


    當然了,你也可以說:“他也可以不救人啊”。


    這就是個人生選擇的問題了……


    薛叔的人生曆經過許多磨難和考驗,而他最後依然選擇成為了一個“比較”無私的人——這裏加上“比較”二字,是因為他的做法顯然還不符合那些雙重標準的道德綁架者們的規範要求。


    雖然薛叔早已放棄了“拯救每一個人”的想法、雖然他也不至於為了他人輕易舍棄自己的性命,但他現在所走的……也已經是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去走的道路了。


    其實薛叔大可以利用自己的能力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並逃過任何會讓他死於非命的危險,但他卻選擇了盡可能的避免用異能為自己謀私利,他寧願在街上流浪,過著清貧的生活,做著一些非但不會被感謝,還會引來誤會乃至敵意的事,隻因為……那是他認為正確的事。


    人活在世上,不過就是這樣。


    有些人覺得掙取財富、讓自己和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就是正確;有些人覺得增長學識、用所學推動社會的進步和發展是正確;也有人覺得來世間走一遭就該不遺餘力地自我滿足……這也沒有什麽不對。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標準,即使大部分人的標準都有所重合,也不能說這就是庸俗。


    選擇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並付出相應的代價,是理所當然;因為代價巨大而妥協、讓步、繼而慢慢改變自己的標準……這才是庸俗、是軟弱、是……我們。


    薛叔,一直走在一條我們曾經有機會去走、但最終隻有少部分人才能堅持走下去的路上。


    他付出的代價遠不止是壽命,還有他的整個人生。


    但隻要能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他便覺得值得,即便他反而會被那些俗人們譏笑和蔑視,他也無怨無悔。


    “你的體力也差不多該見底了吧?”


    纏鬥開始後大約七分鍾,卡爾又一次開口說話了。


    方才那段時間,他正如薛叔要求的那樣“閉嘴”了很久,隻專注於進攻;而這會兒,因感覺到了薛叔的疲勞,他便再度展開了語言交涉。


    “你的能力的確很棘手,換成一般的兇級能力者或許真的會被你給殺了……”卡爾見薛叔沒應話,便接著說道,“但我……恰好是你殺不掉的那種類型。”他頓了頓,“殺不死我,你就無法結束戰鬥……而這種逃不了、也贏不了的死鬥,最後勢必會演變成眼前這種消耗戰;沒有人能在與我的對抗中長時間保持集中力和體能,結局你我都很清楚,當你露出破綻、或是力竭的那一瞬……就是你的死期。”


    他分析得頗有道理,不過這些……薛叔也早就已經知道了。


    卡爾的能力在逆十字的資料中是有詳細記載的:他可以將自己的身體變成一種類似“多維空間投影”的狀態,以類金屬材料作為媒介,在其中進行潛伏和移動,並將自己的觸覺與一定範圍內的媒介物融為一體。


    他之所以被稱為“巢魔”,就是因為像九獄這種基本全部由合金構成的地方,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巢穴”一般……卡爾可以在其中以極高的速度隨意移動並現身,且隻要他的身體沒有“100%”的脫離地麵或牆壁,他就無法被徹底殺死……比如剛才,即使是被薛叔用槍爆頭了,卡爾也沒事,因為當時他的腳底還有一部分埋在地下沒出來,隻要這1%的身體還在“媒介”之中,他的整個身體就能重組。


    綜上所述……卡爾·馮·貝勒真正的可怕之處,恰恰就是“消耗戰”的能力。


    過去那些來到過這個地方的人當中,能靠著單純的體術和反應力躲開卡爾偷襲的人也不是沒有,但是……這些人最終也無一例外地葬身在此了。


    躲過一次偷襲或許不難,但在漫長的戰鬥中,麵對一個幾乎無法被消滅的對手,從四麵八法不斷使出的突然襲擊,那集中力和體力的消耗是非常驚人的,幾乎沒有人能撐過十分鍾去……


    這個合金柱林立的隔離層,可說是卡爾的完美主場,他就像一隻盤踞在這裏的蜘蛛,用一張無形的網,吞噬了每一個落入其中的獵物。


    “那麽,你的下一句話就該是……”薛叔接道,“‘我看你的能力挺特別的,若你願意投降、並跟聯邦合作,我可以幫你去說說情,保你不死’對吧?”


    “嗬嗬……”卡爾聞言,當即笑出聲來,“這話是你用預測未來的能力看到的吧?那我也不否認了,怎麽樣?識時務者為俊傑……”


    “你是不是傻啊?”薛叔沒等他說完就打斷道,“一個能預測未來的人,如果要投靠聯邦,為什麽不用別的形式?非得來這裏臨陣投降?”他微頓半秒,“還有……一個能預測未來的人,為什麽會挑一個自己打不贏的對手進行較量?找死嗎?”


    卡爾臉上的笑容仍未消失:“別再虛張聲勢了,剛才的戰鬥中……我早已看穿,你隻能預測很短的未來,所以你說的這兩個例子根本不成立!”


    “我糾正你兩點……”薛叔卻道,“其一,不是你‘看穿了’我隻能預測很短的未來,而是我特意‘讓你以為’我隻能預測很短的未來;其二,我的能力……也根本不是預測未來。”


    “哼……嘴硬也沒用。”卡爾道,“反正你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等我打出一擊你‘即使預測到也無力避開’的攻擊時,一切就結束了。”


    聽得此言,薛叔卻是麵無表情,長籲一口氣後,他迴了一句:“你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了吧。”


    說話間,薛叔便從開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形似遙控鑰匙的東西。


    “怎麽?你該不會是想自爆吧?”卡爾根本不慌這個,“我這麽說吧,除非你風衣底下藏著核彈,否則……呃呃呃呃呃呃……”


    他的話又沒能說完……


    這一刻,薛叔完全無視卡爾的言語,十分利索地摁下了手中的那個遙控器。


    開關啟動的那個瞬間,在此前的戰鬥中所有被薛叔撒出來的電漿蟻雷,竟再次開始發電。


    “你的能力,顯然已對你的身體造成了一種不可逆的負麵影響……”此時,薛叔才悠然接道,“用拳頭打你臉的時候我就發現了……與能量防護無關,你的皮膚在觸碰東西時的感覺近乎是麻木的……”他說話的同時,已把遙控收迴了口袋,卡爾則一直在被電著,根本接不了話,“當你發動能力時,與‘媒介’連接的感覺會覆蓋掉你正常的知覺,因此,在這昏黑的環境中,你始終都沒有意識到……周圍環境的變化。”


    薛叔所指的“變化”,就是——“河水已經淹到他們腳踝了”這件事。


    由於他們所在的這個區域距離鑽機口並不算很遠,經過了這段時間的戰鬥,從口子那兒湧入的河水已經漸漸蔓延了過來。


    換成一般人,早就意識到鞋子濕了,但依靠“環境觸覺”來戰鬥的卡爾,並沒有發覺這點……


    通過媒介傳導而來的感覺自然是很糙鈍的,且對溫度的感知力幾乎是零……要不然當卡爾潛伏在牆裏時,附近若有人拿尖銳物戳幾下牆壁,他就得疼死。


    通過媒介“浮遊”移動也不會帶起水聲或是被沾濕,就好比……使用穿牆異能的人並不會蹭到一臉牆麵上刷的漆。


    再加上……眼下這裏唯一的光源就是薛叔身上的照明胸針,這玩意兒隻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區域,所以卡爾在視覺上也忽略了河水的事。


    “我陸續撒下的這些電漿蟻雷,全都是蓄能型;在水中,它們可以隻放出微量的電力就產生數十倍的效用。”薛叔道,“你應該也沒有注意到,隨著戰鬥的進行,你我漸漸移動到了一個由電漿雷布成的‘包圍圈’正中間……”他聳聳肩,“是的,這種事靠我一個人是做不到的,需要你的配合才行……畢竟發動攻擊的人是你,而我是被動躲閃的一方。嗯……從你此刻的眼神我能看出,你終於明白了我的能力的確不是預測未來那麽簡單,可惜已經晚了。”


    薛叔一邊說著,一邊將左手伸進了上衣口袋,拿出了一副橡膠手套,戴在了雙手上。


    “沒有一開始就戴上手套,是為了防止你察覺我的意圖。”薛叔說到這兒,又抬了抬腿,展示了一下自己了腳上穿的高幫雨鞋,“當然了,我的衣服、褲子、鞋子,包括裏麵的高腳襪,也全都是絕緣的。”


    言至此處,他開始逼近卡爾,後者也明白,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一直被電著的卡爾完全動彈不得、且相當痛苦;電漿雷內釋放的電流可不是對一般人實施“電刑”的那種強度,而是足夠電死大象的級別,卡爾若不是兇級能力者,早就被電成焦炭了……但由於附近整塊區域都已在一層帶電河水的覆蓋下,他連潛迴地麵都做不到。


    “別擔心,我不會殺你的。”薛叔來到卡爾身邊時,抬起了鴨舌帽的帽簷,望著對方說道,“如果我要殺你,你早就死了……”


    這是實話,在第一用電漿雷將卡爾控製住的時候,薛叔完全可以不用槍去爆對方的頭;他可以像現在一樣……先戴上手套,然後往對方嘴裏灌幾枚會爆炸的蟻雷,逼其吞下之後,再將卡爾的身體完全“拖”離地表,同時摁下起爆開關,這樣卡爾必死無疑。


    “來之前‘上頭’已經關照過我,說你這人的人品還算不錯,讓我盡量不要殺你。”薛叔說話間,已路過了卡爾的身旁,“我自己在腦子裏翻譯了一下,這話應該是‘這人還有用’的意思,因為我很清楚‘人品’這種因素遠不足以成為他們放人一條生路的理由。”


    薛叔說歸說,手上的工作也不停;在接下來的兩分鍾裏,他從自己那件風衣的內側口袋裏掏出了幾根金屬管,逐一架設、固定在了卡爾周圍的合金柱和地麵上——而這些裝置,可以在河水的幫助下,持續將卡爾壓製住。


    “在我們完成劫獄之前,隻能委屈你在這裏‘電療’一會兒了……”薛叔臨走前,還迴頭補充道,“放心吧,跟我一起來的那些家夥,這會兒肯定已經在前方某處的地麵上開了個窟窿,河水流到那邊時,就會順著窟窿往九獄裏麵流,再者……這個隔離層本身的側邊和底部空間也很大,所以這裏的水位在短時間內是不會漲的、絕對淹不死你,你就安心待著吧。”


    說罷,他便轉身離去。


    沒有戰勝兇級高手的喜悅,也沒有任何驚險刺激的感覺。


    薛叔的背影,訴說的隻有一絲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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