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十分,堪稱整場“最高遊戲”之巔峰對局的一場麻將,拉開了序幕。


    對於龍之介和艾瑞克來說,如果能在這場“恩怨局”中擊敗對方,不僅有很大的機會使自己成為今晚這場聚會的最終勝者,還會對未來兩人之間可能發生的更多對決產生一定的心理影響——隻要能在這裏先聲奪人、拔得頭籌,以後在外界的其他場合對上,勝的那一方自然就會有心理上的優勢。


    而對於榊和霍普金斯來說,這更是一場絕無退路的死鬥。


    因為他們是賭徒。


    文無第一,賭無第二;賭徒間的較量,必分高下,勝者為王,敗者稱臣。


    “無敵”、“不敗”、“賭王”、“傳說”……越是被冠以這些頭銜的人,就越是沒有輸的餘地;從神壇跌落深淵者,自是比從平地墜落者摔得更慘。


    在賭博的世界,你的目標永遠隻有最強,隻要有一個人比你強、能勝過你,那你隨時都可能一無所有。


    …………


    東一局,牌局在一種凝重的氛圍中展開。


    由於這個船艙中使用的都是自動麻將桌,所以榊那手可以直接天胡的“飛燕切”算是用不出來了。


    而類似“左手技換牌”、“移花接木”這樣的技巧,雖然榊也會,但毫無疑問的……霍普金斯一樣會。


    像他們這個級別的賭徒,是不會在這種場合使用這些技術的;因為他們都很清楚,這類千術,隻要自己一用,對方必定會立即將之揭穿。就算你動作快到無法被當場抓現行,對方也可以通過“詳細講出你的手法、然後讓負責監管的人員去調取監控錄像來驗證”的方式證明你出千。


    這也算是“行家”的規矩之一,在有監控的地方,使出的招數被人“看破”,那就是輸了。


    當然了,這個規矩成立的條件是:你得先用肉眼“看破”對手出千的方法、並準確地將其描述出來,然後監控錄像中呈現的東西和你所描述的一致,這才算數。


    倘若你根本沒看破對手的手法、亂說一通,那即使最後觀看錄像時發現對手真的出千了,被視作詐賭的也是你,而非對方。


    在龍之介的宅邸時,榊其實就完全可以用這個規矩去搞定大河內和高木,隻是他不喜歡那樣做——他寧可用嘲諷的方式去揭破對方的手法,然後用一手對方“看見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麽迴事”的飛燕切讓對手心服口服,也不想早早的在頭兩局打完前便用“看錄像驗證”的方式來解決他們。


    盡管當時背負著可能欠下上千萬賭債的壓力,他依然沒有選擇那種穩操勝券的道路,而是選了一種他認為更“有趣”的贏法。


    這種人……無疑就是頂尖賭徒中很罕見的那類瘋子。他們早已看破了“賭博”的本質,並甘願在那黑暗的深淵中行走,品嚐這世上最美味的混沌之宴。


    “胡了!平胡,寶牌一,2000點。”


    第九巡時,在艾瑞克已經立直的情況下,榊通過龍之介打出的幾張迂迴牌推斷出了後者所聽的牌,並果斷送胡;雖說龍之介隻是胡了把2000點的小牌,但卻是成功阻止了艾瑞克手中那把有機會“滿貫”的兩向聽。


    在這場麻將中,類似這種“送胡”的配合是很重要的,若使用得當,不但可以遏製對手胡大牌,還可以幫助搭檔多得更高的排名。


    “嗬……”當麻將桌自動洗牌時,坐在龍之介右手邊的霍普金斯笑出聲來,“榊小哥,你對這種‘二對二麻將’的玩法,好像還挺熟悉的嘛。”


    誰都能聽出他這是在試探,但榊好像對此不以為意:“啊……我剛入行的時候玩得就是這種麻將,所以……這算是看家本領。”


    “哦?”霍普金斯聞言,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這麽說來,‘令你上路’的……是一名雀士?”


    在旁人看來,霍普金斯這問題好像有點跳脫,但“行家”都很清楚這其中的邏輯。


    一名職業賭徒正式“入行”的日子,並非是他開始賭博的日子,而是某一位“行家”把他“帶入行”的那一天——那個把你帶入了這個黑暗世界的人,便是你的“領路人”。


    領路人會告訴你行家之間的種種規矩、教你一些技巧、並在你能夠獨立之前對你的部分行為負責……但是,領路人並不是、也絕不是你的“師父”。


    賭徒之間是不講究什麽師徒關係的,在這個所有人都追求著“最強”的世界裏,“輩分”這種東西被認為是多餘的束縛。


    大部分領路人都會與自己看好的新人成為拍檔,以一種亦師亦友的關係一直合作到“無法合作下去的那一天”為止;榊的情況也不例外,因此,“二對二麻將”,可以說是他整個賭徒生涯的原點,是他最擅長的領域。


    “嗬……我姑且多問一句……”也不知霍普金斯想到了什麽,他忽地冷笑一聲,問道,“榊君,你的領路人是哪位高手?”


    “隻是個姓立川的糟老頭而已,不足掛齒。”榊說著,抽了口煙,用十分隨意的語氣迴道。


    “哈!”霍普金斯聽到“立川”二字後當即大笑一聲,“原來如此……曾被公認為櫻之府最強雀士、人稱‘雀叟立川’帶出來的年輕人啊。”


    “怎麽?你認識那個老頭子?”榊接道。


    “當然認識。”霍普金斯笑道,“非但認識,我還和他玩過六個半莊的麻將……”他頓了頓,再道,“玩完以後,我還親眼看著他被人挖掉了雙眼,卸掉了雙手雙腳的拇指,最後扔進了一個養豺狗的籠子。”


    聽到這話,榊抽煙的動作略微停滯了一秒,一秒後,他依舊用十分平靜的語氣接道:“哦,這樣啊……對他來說,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結局吧。”


    見狀,霍普金斯的嘴角笑意更甚,他那雙墨鏡下的眼睛緊緊盯住了榊,咄咄逼人地問道:“你就不問問……他為什麽會落到那個下場嗎?”


    “沒什麽好問的。”榊接道,“我說了,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一個已經‘失去了運氣’的賭徒……再上賭桌的話,八成就是這種下場。”


    “哼……”霍普金斯冷哼一聲,“‘失去運氣’嗎……”他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再道,“莫非這就是你和他拆夥的理由?”


    “這就恕我無可奉告了。”榊應這句時,自動麻將桌已把牌洗好了。


    兩人的交談,因這東二局的開始而暫時告一段落。


    事實上,就算牌局沒開始,榊也不打算再跟他囉嗦什麽了……


    盡管嘴上將對方稱為“糟老頭”,但榊在心中一直是十分敬重立川的;他們兩人拆夥的原因,也並非是榊拋棄了立川,而是立川主動離開了榊。


    像立川那樣的賭徒,是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生涯何時到頭的……不再被幸運女神所眷顧的他,為了不拖累榊,才選擇了不告而別。


    這些事,榊也都隱隱察覺到了,所以他並沒有去尋找立川。


    然而,有一點榊很清楚……已經退隱了的立川,是不可能主動再去跟人賭鬥的;如果霍普金斯剛才的話不是謊言,那麽立川一定是因為某種原因被強迫著坐上了賭桌,並且死在了那裏。


    “立直。”第六巡,霍普金斯忽然扔下點棒,宣告立直。


    緊接著,他右手邊的艾瑞克即刻送胡,於是……立直一發、斷幺,寶牌一,愣是湊成了一把“滿貫”。


    “嗬……”霍普金斯的牌剛亮出來,艾瑞克就衝著龍之介笑道,“別以為隻有你們會玩配合。”


    “切……”龍之介啐了一聲,沒跟他做什麽口舌之爭。


    但此刻,某種不祥的預感,已在龍之介的心中萌芽。


    他的預感沒有錯……在這場麻將中,他和榊的組合,有一個很大的劣勢——兩人根本沒在一起練習過。


    反觀艾瑞克和霍普金斯的組合,他們可是在“最高遊戲”之前一同練習了很久的;無論是麻將、百家樂、梭哈、還是德州撲克,他們都有一起玩過。就算兩人還稱不上“珠聯璧合”,但好歹也知道一些基本的暗號以及彼此的習慣……論默契度,他們顯然要遠遠強於碰麵還不到八小時的龍之介和榊。


    就拿麻將來說,通過暗號確認隊友手上有沒有自己聽的牌,然後一方立直、另一方在下家位直接送胡的套路,對他們來說已是輕車熟路。


    而龍之介和榊呢……他們事先可沒有去商量並記下什麽暗號,故而也無從知曉拍檔的手牌是什麽,即便他們想使用對手的那種手法,也無從下手。最多……就是像東一局那樣,由榊單方麵去推測龍之介的手牌,並放出後者可能聽的危險牌來送胡。


    但,比起能互相送胡的對手來說,這種隻能單向送的方式就差了很多。


    眼前這“二對二麻將”,在每個半莊結束時,都要按照“第一名五萬點”、“第二名兩萬點”、“第三名一萬點”、“第四名零點”的規則,在原有的點棒上加上這些獎勵點數,隨後再以雙方的點棒進行比拚。


    舉例來說,比如有ab和cd兩對組合,結算時,a拿了第一名,b拿了第四名,c拿了第二名,d拿了第三名;ab組合的最終分數就是他們兩人持有的點棒和、加上五萬點獎勵,而cd組合的最終分數則是他們兩人持有的點棒和、加三萬點獎勵。


    換言之,隻要兩人中有一人搶到第一,在結算時就至少能比對方多拿兩萬的點棒。


    這種規則之下,知道暗號、能互相送胡的一方,不但能更有效率地幫自己人爭第一,還能在對手要胡某種大牌時有雙重的機會去進行破壞;而沒有暗號、隻能靠高手來帶外行的一方,選擇自然就少了。


    看似是“二對二”,但站在榊和龍之介的角度上,基本就是“二對一對一”——很不利。


    …………


    南二局,龍之介的預感已變成了現實。


    能互通暗號的艾瑞克和霍普金斯占據了絕對的主導權。除了互相送胡之外,他們還可以使用送“吃”、送“碰”、湊聽、湊大牌、保己方連莊、破對手連莊等等手段……即便這些並非是百分百成功的,但比起不知所措、越打越急躁和龍之介來,那兩人的麻將要從容得多。


    雖然榊也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用幾把速攻的小牌破了對手的連莊,但他和龍之介點棒落後且局麵被動的情況還是沒有好轉。


    打到這一局時,龍之介和榊分別排在了第三第四名,而第一名的霍普金斯已領先了龍之介近兩萬點棒(這場的規則是起始是每人兩萬五),這還是在榊給龍之介送胡過的前提下打出來的成績……


    完全,看不到翻盤的希望。


    照這個形勢下去,等這個半莊結束時,雙方結算的點數差很可能會達到十萬以上;按這張牌桌默認的“1000比1”賠率,龍之介得賠出去一百多個積分牌……這種程度的此消彼長,等於是將“贏家”的寶座拱手讓人了。


    “荒井先生。”就在龍之介的冷汗從鬢角流下之際,榊忽又開口了,“你太緊張啦。”說話間,他便給自己點上了一支新的煙,輕鬆言道,“不過就是點棒稍有些落後罷了,不用打得這麽謹慎。”


    這話換成別人來說,可能會被視為無用的安慰,但由榊的嘴裏說出來,就不免讓人多想了。


    “什麽意思?”龍之介當即在心中念道,“‘不用打得這麽謹慎’……是讓我不要怕放銃,放心大膽地做牌?但萬一我被對方直擊,點棒的差距豈不是……”突然,他靈機一動,“誒?等等,我和榊現在本來就是第三和第四,就算我現在再輸個幾千點棒,也無非就是和榊排名互換而已,最後結算時我們的獎勵點依然是一萬……”念及此處,他看了榊一眼,並立刻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眼神,“我明白了……榊的意思就是,在眼前這種局麵下,再糟也糟不到哪兒去了;輸十萬也好、輸十一萬也罷,同樣都會‘失去贏得遊戲的機會’……這麽大的差距,隻有破釜沉舟才有機會扳迴來,與其瞻前顧後地打安全牌,不如幹脆就無視風險來拚一拚……”


    啪——


    想通之後,龍之介當時就把一張憋了半天的超危險牌給拍了下去。


    霍普金斯和艾瑞克看到這張牌時都顯出了些許驚訝,但結果,這張並沒有放銃……


    如此一來,龍之介信心陡增,在接下來的兩巡又打了兩張危險牌,且全都安然通過了。


    風險,永遠伴隨著機會。


    兩度從危險邊緣掠過的龍之介,可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他順利成功做出了三向聽的大牌麵,並擾亂了對手對其手牌的判斷。


    一巡後,艾瑞克放銃,龍之介胡了一把“倍滿”,瞬間就將兩人之間的分差逆轉;雖然他跟第一的霍普金斯仍有差距,但二三名名次的轉換讓結算時產生的獎勵點差從六萬(50000+20000對10000+0)縮小到了四萬(50000+10000對20000+0),加上這一把本身贏迴的點棒,十萬左右的預期差直接就減少了三分之一。


    “哼……一時好運罷了,別得意。”點炮後的艾瑞克自是不太甘心,所以用很不爽的口氣念叨了一句。


    然,榊竟是接過了這句廢話的話頭,糾正道:“不,這不是‘一時’的好運。”


    “你說什麽?”艾瑞克挑眉看著榊,一臉不屑,“嗬,不是‘一時’,那還能是‘一世’啊?”


    “如果你說的‘一時’是指一局的話,荒井先生的好運最少也得再持續‘兩時’。”榊竟然又一本正經地迴應了。


    “哈?”反正這會兒正在洗牌,艾瑞克也不介意和他囉嗦兩句,“你小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嗬……我看你也別叫榊了,改名叫神棍算了。”


    “呋——你不信就問問你身邊那位星郡賭王嘛。”榊朝椅背上靠了靠,吐著煙道。


    他這麽一說,艾瑞克還真就有些動搖了。


    就在艾瑞克皺著眉頭準備轉頭去看霍普金斯時,霍普金斯已笑了起來:“嗬嗬……哈哈哈哈……”他笑得很大聲、連肩膀都在顫抖,笑了五秒後,才稍稍收斂笑意,說道,“你是想說……經過剛才的那局,‘運勢’已被引導到了你們那邊對嗎?”


    “啊。”榊並不否認,“你們那種打法,雖可以在概率上大幅提升勝率,但那種為了‘局麵’舍棄‘個人’的打法,是無法引來‘運勢’的;就算運氣轉到了你們那邊,也會因你們的做法而變得支離破碎。”


    “嗬嗬……你的這套理論,立川也說過。”霍普金斯從容應道,“而他的下場……你也已經知道了。”他頓了頓,“你們這些來自東方的賭徒,即便是成為了‘行家’,也普遍會在概率和玄學的麵前倒向後者,這種仿佛溶於你們血液中的……無視合理性的傾向,真是讓我覺得可笑無比……”


    言至此處,他揮臂一指,指著榊的臉道:“別開玩笑了!榊無幻!你說你要用‘實力’贏我,結果現在卻在跟我談什麽‘運勢’?那接下來你是不是還要跟我聊聊星座和血型?”他也沒等榊迴答,就接著道,“別再演了,榊君,我看得出來……你也不是相信運氣的那種人,此刻你說這些,隻是在虛張聲勢……”他緩緩將抬起的胳膊收迴,並將手指握成了拳,“我若沒猜錯……你是想借此分散我的注意力,伺機出千吧?”


    吱——


    他話音未落,自動洗牌已完成了。


    伴隨著一陣機械律動聲,四排牌山和手牌被分別送到了四人的麵前。


    打開手牌的刹那,盡管龍之介極力克製,但他的表情還是變了……


    他也不知道眼前的手牌是跨越了某種界線後的天運,還是榊在暗中動下的手腳,他隻知道……這是他此生第一次拿到起手三暗刻且含“中”、“發”的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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