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灣,櫻之府本州島中東部的咽喉。


    近百年來,隨著海平麵的不斷上漲,以及大量的人為改造,東京灣的形狀和麵積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2136年,聯邦批準櫻之府當地政府在三浦半島和伊東地區之間的海域建造人工島,並在南房總市南端填海造地,該工程進一步拉長了東京灣的縱深;當工程竣工後,一道狹長的陸間奇觀便誕生了。


    今時今日,人們可以在晚間由東京江東區的豪華酒店出發,乘坐遊輪沿東京灣腹地向外航行,在輕柔的海風中欣賞兩岸的夜間絕景,並趕在破曉時分欣賞到太平洋上的日出。


    當然了,這番玩樂……價格不菲。


    …………


    秋夜,明月如鏡。


    一艘名為“四葉草號”的豪華遊輪,從東京灣內起航了。


    除去安保和服務人員外,這艘船上可說是載滿了來自全球各地的大人物;或者說……大人物的子嗣們。


    從中東的聯邦石油集團總裁之子,到北美知名財閥家族的後裔;從南美農業大亨的長孫,到西歐諸郡的社會名流。


    今晚的四葉草號上,可說是聚集了聯邦少、青、中三代的“精英階級”,說這艘船承載著“聯邦的未來”也不為過。


    而這其中,地位最高的,應當就是荒井信一郎之子——荒井龍之介了。


    真正的荒井龍之介比阿秀要年長幾歲,體型略胖,長相和他的父親有七分相似;性格方麵嘛……倒是和阿秀扮演的“假龍之介”差不多,他就是喜歡玩,隻要是麵對讓他感興趣的人、他就沒有太大的架子,當然……若真有人惹他生氣了,他也會毫不客氣地行使自己手中的特權,讓對方付出很慘痛的代價。


    此刻,龍之介正坐在他的專屬客艙內,在一名保鏢的陪伴下,等待著搭檔的到來。


    因為“最高遊戲”的組織者已嚴格規定了每位客人隻允許帶三名隨行人員上船,而且這其中隻允許有一人作為遊戲中的拍檔,所以絕大多數人都選擇了兩名保鏢加一名職業賭徒的配置。


    龍之介算是例外,他隻帶了一名保鏢,而另外兩人則是作為遊戲夥伴的榊,以及身兼顧問和保鏢兩職的阿秀。


    嘀嘀——


    下午六點四十分,距離“最高遊戲”開場還有一個多小時,龍之介那間客艙的電子門響了兩聲。


    屋內的保鏢邁開步子、三步就行到了門口,按下了通訊器的接聽鍵。


    “是我,阿秀。”阿秀的聲音從中傳來,“我把榊君帶來了。”


    保鏢聞言,迴頭看了龍之介一眼,見後者點了點頭,便將門打開了。


    門外,無疑就是阿秀和榊。


    阿秀今天穿了一身黑色休閑西裝,鼻梁上架了一副金絲邊眼鏡,頭發也是梳得一絲不亂。


    他還是那個看起來三十歲上下的體麵人,沉穩、可靠;但這種感覺究竟是真的、還是他“表演”的一部分,恐怕隻有他本人才能分清了。


    榊看著就比阿秀張揚得多,至少多了幾分年輕人的銳氣;他穿著黑色的襯衣、外麵套了件深色的牛仔夾克,下身也是牛仔褲。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今晚他在自己那一頭短發上抹了好多發膠、發型整得跟浦飯幽助似的。


    “誒?你怎麽在這兒?”一開門,榊就看著眼前的保鏢兄脫口而出來了這麽一句。


    那名保鏢顯然也認識榊,他很淡定地迴道:“工作。”隨後他就側身將那兩人讓了進來。


    電子門很快就自行關閉了,龍之介十分高興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走到榊的麵前道:“哈哈,榊君,可算是見著你本人了。”


    在今晚之前,雖然榊在龍之介的某間府邸裏住了兩周時間,但這期間龍之介本人並沒有來見過他。


    究其原因,倒也不是當事人不想見他,而是龍之介真的沒空。


    龍之介的父親畢竟是聯邦的“內閣十輔”之一,兒子來參加這種莫名其妙的富/權二代聚會,難免會有風言風語流出,荒井信一郎對此自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但龍之介的熱情又很高,一副非來不可的樣子,於是,荒井信一郎就拿出了他政治家的手腕,用“交易”的方式,給兒子布置了幾件“正事兒”——就是那種沒什麽技術含量、但又可以作為未來政績的繁瑣公務,以此作為龍之介來參與這次“胡鬧”的先決條件。


    因此,早在一個月前,龍之介就開始為這些公務奔波,所以尋找“搭檔”的工作他也交給了阿秀來處理。直到這天早晨,龍之介才剛剛把事情忙完,乘私人航班飛迴了櫻之府。


    “你好,荒井先生。”榊對這位真龍之介還挺客氣的,跟他識破阿秀身份前的那種態度類似。


    “早就聽聞‘勝負師’的大名了,你在我別墅裏幹掉鬼侍他們的錄像我都看了,真是名不虛傳啊。”龍之介顯得很興奮,這也難免……他雖熱衷於賭博,但和真正混跡於那個黑暗世界的高手接觸,這還是頭一迴。


    “還好吧,隻是收拾了幾個小角色而已。”榊說著,略微偏過頭,餘光撇向了自己的側後方,“還是荒井先生你神通廣大,居然連花塚都能請得到……”


    他所說的“花塚”,指的就是龍之介的那名保鏢。


    此人名叫花塚葬我,身高一米九五,體重一百五十公斤;雖然有著十分誇張的體重,但他的外表看起來卻並不肥胖、甚至都談不上臃腫,其全身透出的盡是魁梧、壯實的感覺。


    花塚長了一張猶如寺廟**奉的鬼神般的麵孔,僅僅是這張臉就能把小孩兒給嚇哭,或是把已經哭了的小孩兒嚇得止啼。


    十六歲時,花塚就憑一雙拳頭當上了花月町知名組織“垣愚組”的幹部;自那時起,他便從未有過敗績。


    因為專門負責組裏的武鬥派事物,無論單挑、還是麵對群毆,皆是以一己之力赤手空拳出戰……久而久之,那些並不知道花塚姓名的、被他擊敗過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就給了他一個稱號——“喧嘩師”(注,日語中“喧嘩”的發音即是“幹架”)。


    所謂的花月町的“兩大傳奇”,一個是“勝負師”,而另一個,正是“喧嘩師”。


    “哦~你說花塚君啊,你們好像認識對吧,嗬嗬。”兩秒後,龍之介笑著迴道,“他也是阿秀幫我找來的哦。”一邊說著,他就一邊走到了花塚麵前,握起拳頭、半開玩笑地反手在花塚的胸膛上輕輕敲了兩下,“你看……超可靠的對不對?簡直就是人形高達啊哈哈哈。”


    “可不是嘛。”榊附和道,並即刻對身旁阿秀低聲念道,“你找人的能耐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啊。”


    “花塚君可比你好找多了。”阿秀聳肩道,“我帶著荒井先生的名片直接到垣愚組的總部管組長要人,很快就把他請出來了。”


    “嗯……”榊沉吟一聲,“無論如何,既然花塚在這裏,那安全方麵自是沒什麽問題了……不過,關於‘遊戲’這塊,我可得事先打聲招唿……”他頓了頓,看向龍之介道,“荒井先生,希望你能明白,賭博的事情,我隻能說盡力而為,這世上並沒有在開局前就百分百會勝利的賭局,就算是臨近結束時,都可能會出現讓勝負逆轉的意外。”


    “嘛嘛~我也是老手了,這些我都懂,不會強人所難的。”龍之介用很輕鬆的語氣接道,“我賭博……本來也不是為了贏錢,而是為了追求過程中那種刺激感;假如沒有失敗的風險,賭博還有什麽意思呢?”他說到這兒,語氣微變,“但是……輸的感覺總歸不太好,我可以接受輸,但若是還沒盡興就輸掉、或者輸得很難看……這我可就不能接受了。”


    “明白。”榊點頭,“能贏最好,贏不了也要輸得瀟灑從容。”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龍之介也點頭稱是。


    “荒井先生,這點您可以放心。”阿秀這時機敏地接過話頭,“榊君再怎麽說也是我從整個櫻之府的範圍內篩選出的最強賭徒,絕不可能折了您的麵子。”


    “嗯……那就好。”龍之介說著,又迴到了座位那兒,“好了,不說那些了,遊戲還要過一個多小時才會開始,咱們先來喝一杯吧。”


    …………


    酒過三巡,龍之介有些微醉,想要小憩片刻。


    榊和阿秀便留下花塚在房中守護,他們倆則來到了船舷。


    月色下,海風中,阿秀為榊點上了一支煙,然後給自己也點了一支。


    兩人看著遠處堤岸邊那精心裝點的華麗燈火,沉默了片刻。


    隨後,還是榊先開口了。


    “你以前來過這裏嗎?”榊問道。


    “呋——”阿秀吐了口煙,“來過啊,怎麽了?”


    “你還記得第一次看到這片景色時的心情嗎?”榊道。


    阿秀想了想,應道:“不記得了。”


    這是實話,他很少會去記一些感性的事情,相反,他總是極力去忘記那些迴憶。


    “是嗎……真好呢。”榊說著,抽了口煙。


    阿秀知道他還有話要說,所以沒有接茬兒,隻是默默地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榊再度開口,娓娓言道,“從前有個男孩兒……他的家裏很窮,父親的工作非常辛苦、幾乎全年無休,母親在照料家庭之餘也還要做兼職補貼家用;對這一家人來說,找一個三口人都有空的日子去趟動物園……都是奢望。”


    他說這段話時,時不時會停下來抽口煙,似是在迴憶、似是在感想。


    “然而,在男孩十四歲生日那天,奇跡發生了……他的父母剛好在同一天空了下來,他們覺得這是難得的機會,應該好好慶祝一下,於是就買了三張在東京灣乘遊輪觀光的船票,一同來這裏看夜景。


    “那天,男孩兒第一次看到眼前這番景色,他覺得……這裏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而那一刻和父母相伴歡笑的幸福感,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言至此處,榊又皺眉,深吸了一口煙:“他的想法……對了一半。”兩秒後,他接道,“原來那天,他的父母不是剛好都有空,而是在前一天,剛好一起被裁員了。


    “他們已無力再承受生活的重擔,也不想讓男孩跟著他們流落街頭受苦,於是……他們變賣了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再加上僅有的一點積蓄,去買了那三張船票,為的就是能讓兒子能像那些普通人家孩子一樣過上一個開開心心的生日,並且三人一起留下一段最美好的迴憶。


    “那天晚上迴到家,等男孩睡下後,夫妻倆就打開了燃氣開關、並熄掉了火。


    “因為貧窮,他們還在用著老舊的煤氣氣源;一氧化碳很快就奪走了他們的性命,但那男孩……卻奇跡般的活了下來。”


    榊的敘述到此,就算是結束了,後麵的事他並沒有講,不過阿秀大致也猜到了。


    “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呢?”半晌後,阿秀念道。


    “我也不知道。”榊已抽完了整支煙,順手丟進了海裏,“或許……我也喝多了吧。”他頓了頓,“又或許,是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可以守口如瓶的人。”


    阿秀沒有再說什麽,但他知道還有一個榊沒有說出口的“或許”存在。


    或許……這些年來,榊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去傾訴任何事。


    賭徒的世界弱肉強食、爾虞我詐,吐露心聲便意味著露出破綻;生存在這個世界裏的男人們唯有背負起一切、將所有的情感埋藏在內心,孑然前行,才能成為——“傳說”。


    叱——


    就在這時,他們背後的客艙門打開了。


    花塚那比艙門還大一圈的身形先擠了出來。這位老兄剛才喝的酒是最多的,但看他那冷漠的表情和黝黑的臉色,酒精好像在喉嚨處就被他過濾了一般,沒有對他造成任何的影響。


    “唔——躺一會兒舒服多了。”龍之介跟在花塚的身後、伸著懶腰走了出來,看到榊和阿秀後,便言道,“二位,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先去宴會廳那兒踩踩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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