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將(本篇中一般指日本麻將,因為日語將麻將讀作“麻雀”,所以麻將選手也稱“雀士”)的第一局稱為“東一局”,一局結束後,隻要莊家下莊,即進入“東二局”,以此類推,至“東四局”為止,這四場稱之為“東場”;東場結束後就開始“南場”,由“南一局”開始,到“南四局”為止。


    東南場這八局,稱之為“半莊戰”,也叫“東南戰”;所謂“打一個半莊”,就是打完東南八局的意思,也是一種十分普遍的玩法。


    而點棒,即麻將中用來記錄“持有點”的道具,也可以視為是麻將特有的一種“籌碼”。


    通常的做法是:開局時給每人分配25000點的點棒——萬點1支、五千點1支、千點9支、百點10支。


    當然,有時也會根據總點數的不同有其他的分法;比如眼前的這場牌局,采用的就是20000點的規則,所以每人五千點2支,千點9支、百點10支。


    根據榊提出的要求,點棒的每1點都將換算為1000rmb,也就是說,這場麻將在開局時,四人就已各自押上了整整兩千萬。


    雖說這四位都是有名的職業賭徒,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用來保命的積蓄,但兩千萬……絕不是說拿就能拿得出來的。


    對於普通的聯邦公民來說,這已是足夠其安穩度過一生的巨款了;即便對賭徒來說,這也已經是可以用來作為“退休金”的金額。


    毫無疑問,在座的四人、包括榊無幻自己,沒有一個掏得出那麽多錢來。


    不過,這也無妨,因為他們未必要出那麽多。


    在這個半莊結束之前,點棒就還隻是點棒而已,隻有到結算時點棒不足20000點的人,才需要付出失去的差額。


    比如,在南四局結束時,有一人的點棒變成了36000,而另外三人則分別是20000、15000和9000點,那麽,持有36000點的人,不但沒有出錢,還淨賺了一千六百萬;20000點的人則是不輸不贏;隻有15000點和9000點的人,分別損失了五百萬和一千一百萬。


    這樣看來,即便贏不了,隻要盡可能地減小損失,也不至於會賠足兩千萬。


    但……這樣的想法,對賭徒來說,是危險的。


    在賭博的世界裏,想著“我要活下來”的人,和想著“我要贏”的人,做出的選擇自然是不同的。


    高額的賭注,就像一麵照妖鏡,絕大多數人都會在其麵前顯出“我要活下來”的本心;唯有真正的賭徒、無賴、惡棍……那些了解賭博真意的人,才能保持冷靜,守住內心的防線。


    …………


    價值兩千萬的半莊,注定不會平淡。


    由於使用的並非是自動麻將桌,所以洗牌、切牌、碼牌都是由人來完成的,對於四名“行家”來說,在洗牌階段博弈就已經開始了。


    東一局,第三巡。


    大河內,已然聽牌。


    “聽牌之達人”絕非浪得虛名,僅三巡,他的手上就已是“三張北風、一二三萬、三四五六七七七餅”的牌型,即“二五八或三六餅的多麵聽”,十分理想的狀況。


    就在這時,榊漫不經心地打出了一張兩餅。


    大河內見狀,剛咧開嘴角,準備叫胡並嘲諷榊兩句,沒想到……


    “胡(為方便理解,下文皆用‘胡牌’而非‘和牌’表述)了。”上家的高木搶先截胡,“斷幺九,一千點。”


    “切……”看到對方開牌時,大河內不快地啐了一句,“竟然胡這種小牌……”


    “嘻嘻嘻……”高木卻是不以為意地迴道,“就算是小牌,也是上百萬一局啊……而且……看你那副已經多麵聽的架勢,我不得不防你一手自摸吧。”


    話是沒錯,但真正的重點,高木並未言明。


    像他們這樣的行家都很清楚,在賭博中,“運勢”這種東西……是切實存在的。


    和骰子、花劄、牌九那種瞬間分出勝負的遊戲不同,麻將是持久戰,在進行的過程中,“運勢”會多次轉移;而如何破壞、或奪走他人的“運勢”,是一門非常重要的技巧。


    對於一般人來說,要做到這點可能很難,即便他們察覺到了“運勢”此刻在誰的身上,也沒有太多的手段去幹涉,但對於“行家”來說,辦法多得是。


    眼前高木胡的這一把小牌,就是為了破壞大河內的“運”,而其結果也立竿見影……


    …………


    東二局,同樣在第三巡。


    高木手中的配牌已是三色同順,單吊四餅,並且……


    “立直。”高木果斷地拿出了一千點棒報聽。


    按理說,在這種級別的對局中,單吊並指望對手來點炮,那種幾率是很渺茫的。


    而且立直(指在“門前清”,即沒有吃、碰、明杠、所有手牌都是自己摸到的情況下宣布聽牌,此時擺放一根立直點棒作為宣言牌,在接下來的對局中,立直者摸到什麽牌就必須直接打出,直到有人胡牌為止;如果最終是立直者自己胡牌,則可以加番,如果是在立直後的那巡立即有人點炮或自摸,即為“立直一發”,可以再加番)的風險很大,萬一在座的三人裏有人正好在做大牌,立直者很有可能自取滅亡。


    然……高木,並不在乎這個。


    被稱為“牌山幽靈”的男人,自有他賴以生存的絕技,那就是——移花接木。


    這招的效果是:在他摸牌的時候,可以將摸起的那張牌,與自己麵前牌山上層的十七張牌中的任何一張進行調換。


    至於換法,很簡單……就是摸牌時,用四根手指豎握麻將,在將牌拿向自己、並經過牌山的瞬間,讓這張摸到的牌保持在與牌山上層一毫米都不差的水平高度,並和那張自己想換進來的牌的一麵完全重合;接著,快速、無聲地用自己摸到的牌把牌山中的那張牌“頂”出來,然後用同樣的手勢豎握住被頂出來的那張,而將自己摸到的牌嚴絲合縫地留在牌山上,最後若無其事地將自己換出的牌收入。


    用慢動作來看的話,這也並不是什麽特別複雜或困難的動作,但要將這招的速度練到“哪怕在眾目睽睽之下使用也沒人能看出來”、“哪怕有人看出來了也來不及抓現行”的境界……那就是上千次、上萬次的練習也未必能做到的事情了。


    另外,施展“移花接木”還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必須在碼牌階段就清楚地知道自己麵前牌山上層的牌是什麽,如果連自己要換的牌在哪兒都不知道,光把手法練成了也是白搭。


    毫無疑問,高木,是知道的。


    雖然他記不了台麵上全部的136張牌,但對於四道牌山上層的牌,他至少能記對九成,尤其是他自己麵前的這道牌山,他全部都能記住。


    在一般人的想象中,“千術”是非常玄妙和複雜的東西,但其實……在真正的“行家”眼裏,高階的技巧,往往都是“簡單暴力”、“明目張膽”的。


    普通人認為一定是靠著某種詭計才實現的“奇跡”,實際上多半都是苦練後必然的“成果”,這就是大多數千術的真相;傳奇魔術組合佩恩與特勒就曾說過——“在桌上魔術中,最終極的詭計,就是魔術師靈巧的雙手”,這句話用在千術師身上也一樣。


    魔術師借助道具輔助才能表演的動作,千術師徒手就要完成,魔術師練習一千次才能做的表演,千術師至少練一萬遍才能實戰……代價和風險的差異,決定了後者沒有失誤的餘地。


    高木能在賭博的世界中脫穎而出,絕不可能隻靠運氣;“運氣”隻能幫你贏那些“陽光下的賭博”,想在黑暗的世界裏生存,還得靠“實力”。


    “嗬嗬……”這一巡尚未結束,大河內剛打下一張牌,五十嵐就發出了兩聲輕笑,“好一個‘立直’啊……”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那雙已經長了老年斑手,伸向了大河內打出的那張牌,“杠……”說罷,他就把杠牌翻出,並抓起嶺上牌,幾乎在翻手將嶺上牌拍下的同時,他就已經念道,“嶺上開花……”


    “什……”高木那陰惻惻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因為這一刻,他似乎發現了五十嵐那“剛運”的真相。


    “別怪我啊,高木君,畢竟在這種地方被你立直一發……可不太妙呢。”五十嵐沉聲言道。


    “你……”數秒後,高木那蒼白的臉上,霎時已流下了幾縷冷汗。


    雖然大河內、高木和五十嵐在來到龍之介這裏後已打了很多局麻將,但在那些“隨便玩玩”的牌局中,作為老手的他們自然都是有所保留的;因此,他們也不知道彼此的實力上限到底在哪兒、以及具體有哪些“絕活兒”。


    然而,此刻高木驚訝地發現,平日裏最不顯山不露水的那個老頭兒……竟然掌握著一種在雀士界堪稱無解的技術——默牌。


    嚴格來說,“默牌”並不能被稱為“千術”;除非你是一流的“行家”,否則就算有人當著你的麵用這招、就算你用超高速攝影機把他的一切行動放慢幾百倍、幾千倍,你也看不出半點門道。


    這種技巧的源頭,可以追溯到昭和時代。當時的麻將,大多是用竹子製作的,而竹子這種東西,每一小片的表麵,都有著獨一無二的“紋理”;於是,就有一些雀士想到了……通過記憶麻將背麵竹子的紋理來記牌。


    可是……那談何容易?莫說是在打牌的過程中去記那136張牌了,就是隨機拿出10張牌放到你麵前,讓你慢慢記,要分辨並記住那些看起來幾乎一樣的、細微的竹子紋理,也是極難。


    而且,光記住一副牌、換了一副就兩眼一抓瞎也沒用;真正的“默牌”,必須是“在麵對一副完全陌生的麻將時,也能將其迅速記下”的技巧。


    大多數人都不會去練習這種極度困難、難學也難精的東西,練了的人裏,能在短時間內把整副牌默到一百張以上的也是鳳毛麟角。


    但……極少數精於此道的行家,無一例外都是接近無敵的存在;這些高手在東三局之前就能把整副麻將全部“默”下,對這些人來說,牌在他們的眼裏看來就像是透明的一樣。即使有人在他們麵前出千換牌,他們也能立即知道,隻要在恰當的時機提出查驗,一抓一個準。


    可惜,隨著時代的變遷,竹製麻將逐漸被樹脂、塑料等材料製作的新產品所取代,在那些幾乎沒有紋理的材質麵前,“默牌”之術變得無法施展,最終也就漸漸失傳。


    不過,傳說……有一些極為高明的默牌雀士,就連背麵毫無紋理的麻將也可以進行“默牌”;但這門技巧的原理,至今仍是個謎。


    有人說他們是通過人手摸牌時留在麻將背麵的指紋來默牌;還有人說他們是借助隱形眼鏡之類道具;更有人說這個傳言本身就是假的,是有老千為了掩飾其他的千術而吹出來的……


    總之,沒有定論。


    畢竟這種傳說中的“默牌雀士”實在是罕見,就算這種人真的存在,也很難被察覺到。


    而今天,高木就有幸見到了一位……


    五十嵐的“默牌”,和高木那依靠“短期記憶”加“洗牌碼牌的手法”來大致掌握牌山的方式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他那手嶺上開花,以及在高木尚未開牌的情況下對其下一步行動的預測,已表明了他對整副麻將的每一張牌都了如指掌。


    不是靠猜、不是靠千,單純就是“看穿了牌”而已。


    很顯然,在巨額籌碼的逼迫下,雀士們已是無所保留……在這種隨時可能背負上巨額債務的賭局中,根本沒有留手或留情的餘地。


    …………


    就這樣,實力的差距,在點棒的差額中漸漸體現了出來。


    至南三局,五十嵐已經手握四萬三千點;高木守在一萬八千點左右,而大河內則是一副“已經完了”的表情,滿頭大汗地在一萬兩千點左右苦苦支撐。


    但要說最慘的,還是榊了,他的點棒隻剩下了七千不到,也就是說,他已背上了一千三百萬rmb的負債。


    第五巡過後,五十嵐手中又已是三暗刻、兩向聽的牌麵。


    可以“默牌”的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胡牌在兩巡之內就會被摸到,而且兩巡之內不會有人打出適合“吃”或者“碰”的牌來改變摸牌順序。


    勝利……已近在咫尺。


    可就在這時……


    “就這樣而已了嗎?”榊,忽然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聽到這個問題,其餘三人都將視線投向了榊,短暫的沉默後,還是大河內率先應道:“點棒排在末尾的家夥,突然間沒頭沒腦地問什麽呢?話說……身為提出這種亂來賭注的家夥,結果自己卻輸得最慘,你就不覺得丟臉嗎?”


    麵對這樣的奚落,榊卻是毫不在乎,繼續用略顯頹廢的語氣言道:“我是在問,各位的‘本領’……就這樣而已了嗎?”


    “哼……”高木冷哼了一聲,都懶得搭理他。


    五十嵐倒是語重心長地說:“榊君,我理解你的心情,嗬嗬……但賭桌上的事兒,輸了就是輸了,挑釁並不能挽迴什麽麵子,隻會讓你的敗相顯得更加難……”


    他最後那個“看”字還沒出口,榊就打斷道:“所謂‘聽牌的達人’,原來就是個需要戒指來輔助才能使出‘左手換牌技’的二流老千。”他微頓半秒,“‘牌山幽靈’的雜耍也是泛善可陳,且不說遇上自動麻將機就立刻廢了九成,就算是遇上一個會記牌的耿直老頭,也能讓你嚇得拚命快攻胡小牌……”


    他這短短幾句話,就把同桌三個人的技術全都點破、並且嘲諷了一番;字裏行間,囂張至極。


    還沒等那三人還口,榊就接著說道:“這都南三局了,你們也還沒有拿出更多的手藝,說明你們是真沒有什麽別的可現了……那我,也就不客氣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挽起了袖子,“既然你們都喜歡玩這種‘精明的麻將’,那我就給你們看一些‘更直接的方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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