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4日,下午一點。


    這是子臨進入矯正中心的第四天,此前的兩天,他並沒有做什麽特別的事,隻是在觀察、等待。


    等待著一些事情得到確認……


    這件事,是由他的同夥去操辦的;而他的同夥,名叫張三,張三的張,張三的三。


    這是一個真名,隻不過使用這名字的那個人,其個人信息並沒有被登記在聯邦的公民數據庫中。


    兩個多月前,這位張三先生用一個假身份去結識了湯教授;湯叔也算是半個公眾人物,再加上又是臨沂的地頭蛇,被人“認出來”並不是新鮮事,所以這次“相識”並沒有什麽可疑的。


    此後沒過幾天,張三就找了個機會,給湯叔送去一個紅包,順勢拿下了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食堂的承包權。


    這事兒,同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矯正中心本就是湯叔的一言堂,無論他想做出什麽調整,都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這十幾年來,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更換器材、服裝以及其他各種雜物的供應商,說白了就是……誰給的迴扣多就用誰的,至於提供過來的東西品質如何,那都無所謂,反正又不是他自己用。


    總而言之,張三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控製了這個中心的夥食,且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從那天起,他就開始為某個計劃展開了長期的準備工作……而這項工作,在今天早上,終於是完成了。


    …………


    “你來的正好。”


    當那位“甜點小姐姐”突兀地出現在房間裏的時候,子臨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閉目養神。


    不過,他不用睜眼,也知道有人來了、且知道來的是誰。


    “我警告過你,讓你走。”對方沒有和他寒暄的意思,開口就是冰冷的語氣,“我等了你兩天,今天已是第三天了,看來你是不打算走了。”


    這會兒,正值午休時間,王勇跑去串寢室了,所以屋裏隻有子臨一人;而“她”也是看準了這點,才會挑在這個時候前來。


    “放心,我明天就走。”子臨應道,“但……你最好是今天走。”


    “什麽?”她冷笑,“你還想讓我走?”


    “對,不但你要走,冼小小也要走。”子臨接著道。


    他的話,讓對方神情一變。


    “哼……果然,你也是衝著她來的嗎?”她的殺意已如有實質般籠罩了過來。


    “不是。”子臨這可是實話實說,“當然了,我更不是衝著你來的。”


    “你覺得這話我會信?”她又道。


    “你信或不信,並不重要。”子臨道,“你這種充滿敵意的態度,或者說……虛張聲勢之舉,也不能解決任何的問題,隻會浪費你我的時間。”他頓了頓,睜開了眼睛,完全無懼對方的殺意,逼視道,“如果你有足夠的智略或能力,你就不必在這中心裏虛度光陰,而是早已將冼小小帶走;如果你有足夠的實力和決心,你也不必在這裏跟我磨嘴皮子,直接動手突襲才是最高效的做法……現在,既然你什麽都沒有,那就閉上嘴,仔細聽我說,等我說完,你好好想一想,再發表意見。”


    子臨的話字字句句戳到事情的本質,這讓對方很是惱怒,但惱怒之餘,卻又沒有反駁的餘地,隻能強壓怒意,等他說下去。


    “看來你是同意了,那我就開始說了。”子臨看了對方幾秒,接道,“兩天前的早晨,在食堂吃早飯時,我便鎖定了冼小小。像她這種無法很好的控製自己能力的能力者,在我麵前就像是黑夜中的遠光燈一樣紮眼……再結合你此前對我的‘警告’,我立即推測出,你的‘目標’就是她。


    “也難怪她的資料上會寫著‘本人主動要求進入中心進行治療’這種看起來像是捏造的信息了;見到她本人後,我便明白,她的動機合情合理——她對自己的能力感到困惑和畏懼,她以為這是一種疾病或是詛咒什麽的,但又不敢對別人說,所以她便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期待著這個隻要花錢就能進的機構能把自己‘治好’。


    “當然了,我已說過,我不是衝著她來的;關於她的想法和行動,我也並不在意,隻不過……解開了這個疑點,讓我覺得頗為舒坦。”


    他停頓了幾秒,話鋒一轉:“比起冼小小,我對你的興趣反而更多一些……


    “在確定了你的‘獵物’後,找到你這個‘獵人’自是不難的,看看她的周圍就是了。


    “因此,當天中午,我便識破了你;雖然你戴著非常昂貴的半植入型纖維麵具,而且你的身形的確也比較嬌小,但你的神情、步態和一些細枝末節的舉動,絕不是十幾歲的女生會有的……


    “作為一個做事謹慎周到的人,我立刻給外界的同伴傳遞了信息,讓他們幫我查你的身份。


    “與你的接觸雖然短暫,但那一分鍾的時間,已足夠讓我知道很多事。比如你知道所謂‘道兒上的規矩’,以及……你的能力應該是和‘影子’有關;僅這兩點,便可讓調查篩選的範圍縮到很小。


    “至昨天晚飯時分,我的同伴完成了調查,並把幾名能力與影子相關的、目前行蹤不明的嫌疑者的情報傳遞給了我。經過簡單的推理,我確定了,你就是聯邦通緝的二級能力者罪犯,代號——‘影織’。”


    “哼……”身份被揭穿後,影織也沒做什麽無謂的狡辯,她隻是冷哼一聲,反問道,“那你又是何方神聖呢?同樣在這兒裝嫩的‘周明’先生。”


    她用嘲諷的語氣念了子臨的那個假名字,言下之意顯而易見。


    “嗯,周明的確是假名字,我的真名叫做子臨,很遺憾和你在這種情形下相識。”子臨應道,一秒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哦,順帶一提,我可不是裝嫩,我這張臉是真的。”


    “好啊,我會記住這張臉的……還有你的名字。”影織惡狠狠地念道。


    “你愛記不記。”子臨接道,“少打岔聽我接著說就是了。”他也沒等對方再迴嘴,就繼續說道,“我可以理解你為什麽不帶走冼小小,她的能力對你來說著實有些棘手,即使你想把她打暈了囚禁起來,她也有可能在無意識狀態下將你殺死。


    “所以,你隻能設法潛伏在她身邊,與她搞好關係、取得信任、成為朋友……


    “不過,現在你就不用擔心了,我來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說罷,子臨就從褲子的口袋裏掏出了什麽。


    那是五粒膠囊,每一粒的外麵都包裹著一層透明的隔離殼,以防止弄髒或是意外溶解。


    “這是什麽?”影織的視線迅速移到了對方手中的膠囊上,並詢問道。


    “你不用管它是什麽……”子臨迴道,“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是一種可以抑製能力者特殊能力的藥物,像冼小小這種初級的能力者,給她用半粒的量,效果就可以維持五天;而這裏有五粒藥,相當於五十天的抑製時間……這五十天裏,你隻要按時讓她吃藥,她就無法使用能力。你要把她賣了也好、怎麽樣也好……這點日子應該足夠你去操作了吧?”


    “嗬……”影織冷笑,“我怎麽知道這藥是不是真的?萬一這是你的計策……”


    “我要害你或者殺你,不需要那麽拐彎抹角的。”子臨道,“過去那兩天,我隻要讓人在你的飯菜裏下一點屍檢都檢不出來的毒藥,你此刻就已經在停屍房了。”


    這句話,讓影織神情陡變,因為她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食堂的人是你的……”


    “那是啊,要不然我怎麽總趕在飯點上傳遞情報呢?”子臨打斷了她,“你能自己想到這點很好,省去了我解釋的時間……同時也引出了我要說的下一件事……”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床上起來,走到影織麵前,拉起還在後怕著的她的手,把那些膠囊塞到了她的手裏,“最近這兩個多月,所有在食堂吃飯的人,每一天、每一頓的飯菜裏……都被加了一些東西。”


    “什麽!”影織當時就驚了,而她的表情也變得很微妙,好像自己身上沾了什麽穢物一般,一臉的嫌棄。


    “那是一種特製的納米機械病毒,非常微小,肉眼幾乎是不可見的。”子臨接道,“進入人體後,這些無機物會吸附在胃壁上待機,並在附近有相同的機械時與之互相吸引、組合。”他說這話的語氣很是輕鬆,完全沒顧忌聽者的感受,“當這種機器病毒的總質量漸漸累積到某個值之後,就可以用配套的遙控裝置將其啟動,對人的大腦展開攻擊。


    “可惜,這個‘值’何時會到,很難精確地計算出來;畢竟每個人的飲食習慣、飯量等因素都有一定差異……所以,我才不得不提前幾天混進這個中心來;本想著可能要在這裏待一個禮拜乃至十天的,但目前來看,明天我就可以離開了。”


    “你……到底是什麽人?”影織又問了這個問題,但這次,她的語氣和剛才那次完全不同,這個問題的意義也完全不同了。


    “我說了,我叫子臨,你隻要知道這點就夠了。”子臨迴道,“更多的,我跟你怕是說不著吧?”


    影織深唿吸了幾次,讓自己冷靜下來,也讓自己有時間思考一下情勢。


    半晌後,她複又開口;“你剛才說,讓我‘今天就走’,而且,‘不但我要走,冼小小也要走’?”


    “瞧,你終於學會如何跟別人交流了。”子臨戲謔地笑了笑,接道,“我的建議是,在今天午夜之前,你挑個時間,從我給你的膠囊裏取半粒劑量的粉末出來,設法讓冼小小吞了,然後就趁著夜色,用你的能力把她帶走……至此,你我便井水不犯河水。”


    “那我體內的機械病毒呢?”影織追問道。


    “喝咖啡就可以消除。”子臨迴道。


    “哈?”影織這個語氣助詞,是想確認一下自己有沒有聽錯。


    “不僅是咖啡,還有薄荷、油炸食品、超辣的菜、煙酒等等,基本上對胃部刺激比較大的東西都能在一定程度上讓機械病毒脫離胃壁,一旦脫離了,它們很快就會被你的身體給自然代謝掉。”子臨接道,“總之,你若是很著急的話,連吃半個月的燒烤加火鍋,鐵定能除幹淨,沒準還能讓你得上痛風。”


    “你這病毒……也太隨便了吧?”影織接道。


    “因為這次用的是‘量產型’,效果自然會差一些。”子臨接道,“若是用比較成熟的機型,植入周期會更短,也不會受飲食習慣的影響……最關鍵的,遙控的距離還可以拉得很長。”


    “隻是,這兒可是有將近兩百號人呢,全部都用上高級的納米機器人,成本就稍微有點控製不住了啊。”他說著,無奈地攤開聳肩,“好在……在‘陽光青少年行為矯正中心’這個地方,用量產型便足矣。”


    他說得沒錯,這種需要長期累積,而且會被飲食習慣所影響的手段,也隻有在這個矯正中心才能有效實施,哪怕是在監獄裏,都未必能成功。


    在這個湯叔的小王國中,很多在外界看來很荒謬的、違反人道的事,卻都是明文規定的鐵則。


    比如說:“磕操不認真”、“吃飯不認真”、“隊列中手未扣緊”、“吃巧克力”、“喝飲料、茶葉水、咖啡”、“未經允許聽音樂”、“未經許可觸碰電腦及登陸外網”、“私自進入湯叔及醫生辦公室”、“在樓道內大聲說話嬉笑打鬧”、“熄燈後在廁所大聲說話”、“未經允許碰人民幣”等等。


    這些在我們看來根本不叫事兒的事情,在矯正中心裏若是犯了,都是要被電擊的。


    還有更離譜的,像是“興奮”、“自我矯情”、“忽悠家長想迴家”、“談論治療”、“虛榮心強”、“耍小聰明”、“說話欠考慮”、“認知偏差”、“不安心接受治療”、“執行力不足”這類……根本無法用客觀事實界定、或是單純威脅到院方利益的事,也可以作為電擊的理由。


    總而言之,就是想盡一切辦法,讓病人在這裏待更長的時間,治療一種由他們捏造的疾病,並讓病人的家屬持續支付昂貴的治療費用。


    病人們的反抗意誌,可以用電刑去控製,家屬嘛……湯叔會在每周的點評課上進行“洗腦”。


    在這麽一個地方,“病人”們莫說是煙酒,就連巧克力、飲料這些東西都接觸不到;吃的夥食也是能多清淡多清淡、能多便宜多便宜,美其名曰培養吃苦耐勞的精神。


    這樣一來,那機械病毒的植入,自然是可以順利進行。


    “雖然我不知道你要幹什麽,但我不明白……”影織聽得出來,子臨已經把要說的話都說完了,眼下就是在跟自己閑聊;像這些聽起來虛虛實實的言辭……未必能信。因此,她主動改變了話題,想看看能不能試探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既然你手頭連那種資源都有,為什麽不用更簡單直接的方法呢?下藥、找雇傭兵、或者……幹脆由你自己動手。”她望著子臨,神情微動,“你肯定也是能力者吧,而且……是比我強得多的那種。”


    事到如今,她已絲毫不懷疑,無論從智略、戰力、還是其他資源來講,子臨都在她之上,而且她都無法想象她和對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這就你過獎了,我隻是個區區‘紙級’的新手罷了。”子臨重新躺迴了床上,閉上了眼睛,“以及……我覺得我們已經聊得足夠多了,作為女士,在一個男人的房間裏逗留太久,可就有些不講究了。”


    “切……裝模作樣。”見對方非但不上鉤、還順勢下了逐客令,影織立馬啐了一聲,並重新換上了一臉不爽的神色,言道,“好,你的藥我收下了,人……我今晚就帶走,然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她說話間,整個人已化作一團黑影,並漸漸融入了床底的黑暗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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