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琮佳一路都在盤算,怎麽跟他們商量——爸爸又有兩個多月沒迴家了,即便迴來,也是喝得醉醺醺的,連奶奶都懶得跟她講話;姑姑也有好些日子沒來了,可就算姑姑來了,當著姑父的麵兒又怎麽提起這件事情呢!

    梅琮佳走到村口,看到一些姑娘、媳婦、老太太們在樹下閑聊,梅琮佳遠遠地瞅見奶奶那幹瘦的身影,下意識地想繞開,卻被村裏的女人看見了。那女人說,瞧娃娃們放學了,我得迴家做飯了!嬸子,瞧你們佳佳,跟她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似的!

    旁邊又一個女人便附和了,可不是!瞧這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越大越俊了,小時候我還瞅著像紀偉呢,現在怎麽這麽像茗芝了!

    梅奶奶瞅了孫女一眼,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哼!要真像她媽那樣,我這老婆子就沒啥指望了!

    剛才那個開始敞開大喇叭起哄:呦——像她媽怎麽了?紀偉媳婦可是個精明能幹的主兒,人又長得漂亮,活道兒也沒得說!再看你們佳佳,每迴考試都拿第一,什麽時候俺家小祖宗像你們佳佳這麽有出息,謝天謝地嘍!大人累死累活的,還不全是為了娃們,隻要娃娃有出息,咱們走到誰門上,臉上都光彩呢!

    梅奶奶翻著白眼說,我呸!你是不知道,這丫頭壞得很,大早晨的飯給做熟了還不起,衣服髒了在大盆裏一泡就是四五天,你們說我怎麽這麽命苦哦,伺候完了紀晴和紀偉,還得伺候這小冤家!

    有好心的連忙幫著梅琮佳辯解,咳,才多大的娃娃啊!玲玲比佳佳大一歲呢,現在被窩都懶得疊,衣服全是她奶奶給她洗!

    梅奶奶卻說,多大?像她這麽大的時候,我早就嫁到梅家當媳婦了,什麽活兒不會?

    現在的娃娃能和您那時候比!再說了,你什麽都行了一輩子,還不跟老黃牛似的種了一輩子地,拉了一輩子磨?!現在娃娃們生的這社會好,隻要念書中用,就能走出這莊稼地。看看你紀晴,小日子過得多清閑啊,這就是命!我看啊,你們家還得出個女狀元,這都是您老人家的福分,等您老了,忙活不動了,您那倒黴兒子能指望得上?還不得指望著這小孫女?

    梅奶奶冷笑一聲說,她?!我能指望她?!她哪能比得上俺們紀晴!你們是不知道,現在就倔得像頭驢,讓她往東她偏往西,讓她打狗她偏罵雞,再給她喝兩年墨水,翅膀硬了,還不和她那不要臉的媽一樣,拍拍屁股飛嘍!

    奶奶歪脖子豎眼睛地撒著潑,梅琮佳隻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結冰,她沒有哭,隻任憑狂風一般不堪入耳的言語吹著那顆樹葉一樣無依無靠的心搖擺,那言語,似乎是上麵裹著的髒兮兮的泥,流落在每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人們又好一陣騷動。

    梅琮佳硬著頭皮,從她們身邊走了過去,她不敢看人們臉上的表情,宛如逆流趟過了一條渾濁而又不知深淺的河,她不敢低頭看一眼腳下洶湧著的浪。從懂事起,梅琮佳就恨透了每個人臉上那種種混合著輕視與憐憫,無奈或漠然的神情,令她感覺自己身上帶著某種難聞的氣味,而無地自容。

    在這個村子裏,也不是任何人都讓梅琮佳討厭,比如六嬸。

    鄰家的六嬸楊祖潔是市裏人,還是大學生,和在市裏打工的六叔陳懷昊自由戀愛,嫁進村裏。六嬸結婚的時候,娘家陪送了一架鋼琴,沒什麽事兒六嬸就教梅琮佳彈琴。六嬸和別人不一樣,不會站在村口上張家長李家短的亂嚼舌根兒,對她也是心貼心地好。梅琮佳覺得六嬸像朋友,像大姐,有時候也像媽媽。

    有一次,梅琮佳問六嬸,嬸啊,你說,我媽會想我嗎?

    六嬸看著孩子天真的眼睛心疼地說,咋不想呢?沒有一個當媽的不疼自己的娃的!

    梅琮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臉上便有了很滿足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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