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一片黑色,無盡的黑色,仿佛層層疊疊湧起的巨浪。


    在黑色之中,寂靜無聲,哪怕感受到了風的痕跡,卻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響。


    這是一處安靜而漆黑的世界,時間的駐留,也未能落下絲毫片影。


    除了黑暗以外,這片空間裏,還有一個男子,他就像亙古佇立的石像,又像是毫無生機的輕羽,輕輕地浮在這片空間,仿佛沒有重量。


    可他的身體卻好像重若萬鈞,連虛空也承受不住他的重量,搖搖欲晃,脆若薄紙。


    哧啦!


    突然,仿佛布匹在利刃下割裂。


    一抹纖細卻耀眼的光芒在黑暗中彌漫開,像是清澈的水裏暈染上濃墨,又像是血漬浸沒白衣。


    黑暗就這般被撕裂開來,開天辟地,天雷地火。


    男子身後炸開耀眼的光芒,襯托得他如神祗一般,可他就是神,不然怎麽會沉寂在這冰冷的黑暗深處,像是等待什麽。


    隨著光芒散開,黑暗裏傳來低吟淺唱般的歌聲,那是個清脆的歌喉,曲音婉轉,卻又叮咚清麗,就仿佛一個臉上帶笑的美麗女子且歌且舞,緩緩走來。


    男子的雙眼是緊閉著的,可此時在歌聲中卻有兩行清淚順著他臉頰滑落,明明感受不到,但那種深入骨髓的悲傷卻又那麽明顯,像是經曆了千萬年的輪迴,走過了無數的山海,依舊找不到那熟悉的痕跡,熟悉的臉。


    光影幻滅,虛空破碎。


    整個空間宛如鏡麵上扭曲走過的裂痕,無數的碎片迸射開,帶著時光的氣息,承載著萬年的記憶,就像撲向天際的浪濤,卷裹一切,又吞噬一切。


    黑暗中,一個聲音輕聲唿喊道:“醒來……”


    ……


    ……


    幽冥界,山海城。


    蘇衣揉著額頭睜開眼睛,腦袋有些疼,像是開裂一般,鼻尖是微微的酒味,卻夾雜著一股清淡仿若胭脂的香味,沒錯,這是女子身上特有的體香味。


    他揉了揉微澀的眼睛,從床上直立坐了起來。


    雖然腦袋痛得要炸了一般,卻並不影響蘇衣此刻的思維,他迴憶著腦海裏浮光掠影的片段,微微有些出神。


    那些宿命一般的東西,果然還是迴來找他了。輪迴也抹不去痕跡,是烙印在了靈魂最深處,撕也撕扯不掉。


    “這是第最後一世了吧……”喃喃自語,蘇衣眼裏掠過無數畫麵,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恩怨情仇,“這一世,終究還是來了。”


    蘇衣發愣之時,不曾看見眼前向他走來之人,但陣陣醉人的清淡香氣卻是傳到了他鼻中。


    他抬頭看了一眼,有驚訝,卻不錯愕。


    女子容貌極美,膚色白皙,五官精致,黛眉仿若遠山,既清且媚,瓊鼻小巧,朱唇一點,不染而紅,一雙剪水秋瞳更增三分靚色。


    女子著一身淡紫色的長裙,腰間用一根束帶收緊,將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出迷人的線條,酥胸飽滿,玉腿修長,當之無愧的傾城佳人。


    不過她綰著發,露出白皙細膩猶如羊脂般的修長脖頸,顯示著她已為人婦的身份。


    “醒了。”女子開口,聲音淡淡,帶著股冰涼大理石的質感,有些生冷,卻不乏關心。


    “嗯。”蘇衣的語氣也顯淡漠。


    眼前的女子名叫伊傾舞,是他前不久剛拜了堂的妻子,兩人雖成了親,卻無多少感情。而且兩人都是性格極淡的人,平時也沒怎麽相處,盡管已相識三年,卻也似陌生人一般。


    尹傾舞眉頭微皺,像是春風吹皺了湖水,帶著股讓人心憐的嬌柔,她輕聲道:“你這次醉酒昏迷了三天,父親和母親都很擔心,現在我去通知他們你醒了。”


    說著放下手裏端著的盆子,裏麵是散著熱氣的開水,這幾日都是她在照顧昏迷的蘇衣。


    蘇衣眼神微微有些複雜,看了她嬌嫩的五指一眼,道:“謝謝。”


    這些本該丫鬟做的活,卻被她包攬了,盡管不想說些什麽,但總有些感動。


    兩人之間的婚事並非那種兩情相悅,而是由父母親自操辦的,雖然熟悉,卻無感情。


    尹傾舞腳步一頓,有些錯愕,但並未轉身,夫妻間很正常的照顧,到了他們這裏卻變成了陌生人之間的客氣。她嘴角微揚,帶著抹說不清是嘲諷還是微笑的弧度。


    三年前,蘇衣父母外出迴來的路上救下了重傷的她,善良的蘇母並沒追究她的來曆,反而將她當做自己親女兒般看待,就這樣她在蘇府安安靜靜地待了三年。


    盡管她的來曆神秘而且不明,蘇府上下卻並未將她作異類看待,在這裏她享受了從前沒有過的寧靜和溫暖。


    蘇府隻有一個獨子,就是蘇衣。蘇父蘇母相濡與沫,感情極好,並沒有立側室,所以蘇衣一人享盡萬千寵愛,地位尊崇。


    或是家教極好的緣故,蘇衣並沒有所謂的盛氣淩人,不可一世,他品貌極佳,為人謙和有禮,儒雅有風,君子潤如玉,濁世不沾塵。


    可蘇衣卻有一個嗜好,那就是酒。


    三年前,尹傾舞第一見到蘇衣的時候,是下午。


    還是十七歲的蘇衣斜靠在院裏的柳樹下,仰頭飲酒,一身白衣如塵,俊美如妖。


    下午微紅的陽光將他的側臉映出一種朦朧的光彩,慵懶好似落入人間的醉仙。


    尹傾舞不得不承認那時她的心跳慢了半拍。不過隨後蘇父鐵青著臉,揚著雞毛撣子將少年按在地上打屁股的畫麵,卻將她那神聖的瞎想打入紅塵。


    蘇衣當時並沒注意到那個闖入他生活的女孩,他也並不想去在意,家裏多了一個人,也就這樣而已。


    三年裏,尹傾舞和蘇衣之間的對話很少,若認真數起來的話,會發現並不超過十句。就是這樣的兩人,荒荒唐唐地成了親。


    尹傾舞也不知道當時蘇母問她嫁給蘇衣怎麽樣時,她怎麽想的,鬼使神差地,她竟答應了。


    兩人的婚禮舉辦得十分簡單,也隻是蘇府內的人知道罷了,在外,蘇衣仍是那個白衣輕塵的翩翩佳公子。尹傾舞也不知道蘇家是如何考慮的,就仿佛十分著急要讓蘇衣娶妻一樣。


    蘇衣對婚娶這事沒多大抵觸,或是說他對這些根本不在乎,隻是聽從父母的安排罷了。也就是說讓他娶另一個毫不熟悉的女子,他也會安然聽從的。


    不知為何,一想到此事,尹傾舞就有些不舒服,或是說氣憤。她本身也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子,所以自然而然就產生了小脾氣,嘴裏不說,行動上就表現出了對蘇衣的疏遠。


    蘇衣自然也不知道尹傾舞所想,他隻知道這女孩嫁給自己是父母所勸,並非她所願,所以在平日裏就不怎麽搭理,畢竟這成親也隻是為了應付而已。


    婚後的日常就是蘇衣沒事出去喝酒,醉了就在外麵找地方睡,一月之中在家的日子其實也沒幾天。


    當然蘇衣和尹傾舞之間是分開睡的,洞房之夜,喝得微醺的蘇衣晃晃悠悠地進了房,他本意是說明一番緣由,讓兩人互不幹擾。但尹傾舞聽到他的腳步聲後,想也不想一腳踢出,正中蘇衣膝蓋,讓他一踉蹌摔了下去,接著蓋頭下傳來尹傾舞冷漠的聲音:“不準碰我。”


    一瞬間,酒就醒了大半。蘇衣也沒想過要碰她,爬起身來,本準備說些什麽話的,但到嘴邊也就剩下了低低的嘲笑。


    “你想多了。”


    那個夜晚,他是在外麵度過的。


    此後,就是同房睡覺,兩人也是分開的,尹傾舞睡臥室,蘇衣待書房。


    ……


    蘇衣慢條斯理地穿上衣服,在鏡中打量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劍眉朗目,神清骨秀,當真俊美非凡。在白衣的襯托下,更顯豐姿奇秀。


    “我是蘇衣呢?還是季青蓮呢?”


    他笑了笑,喃喃自語。


    上一世隕落之際,他就預感自己最後一次輪迴將劫難重重,到了他那個層次,對未來都是隱隱有著感應的。


    可以說是九死一生。


    所以他將自己殘魂一分為九,留在百盛界的那一道殘魂可以說是主魂,其餘各魂都很殘破,或者說並無大用。


    這一手段,可謂說是釜底抽薪。


    堂堂百盛界共尊人祖,淪落到這一地步,可以說是很慘了。


    “看樣子留在百盛界的主魂是湮滅了,其餘八魂融為如今的一體。這幽冥界為幾界當中力量最為薄弱的一界,不過比起如今的百盛界還是強大不少,幽冥皇依舊還統治著這片天下。”


    蘇衣開始思索起來,最後一世,不得不讓他開始謹慎小心,尤其是他這一世的身份,山海城城主的兒子。


    山海城作為幽冥界屈指可數的幾座人族大城,其承受的壓力可知不小,尤其是離此地的一萬裏之外,有片幽冥淵,每天都有許多幽冥族從其中衝出,肆掠人間,為禍四方。


    當然不比百盛界,幽冥界的人族極為團結,否則也不可能在幽冥族的壓迫下頑強抵抗那麽多年,山海城城主蘇幕遮,就是位絕頂大能。


    劫橋第五步的絕頂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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