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著他是不敢見到李辰安!”


    當蕭川庭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他瞪大了眼睛緊緊的盯著花滿庭。


    “他為什麽不敢見到李辰安?”


    花滿庭收迴了視線,拿起了鋸子,又開始鋸那根木頭。


    蕭川庭就這麽看著花滿庭極有節奏的鋸著那根木頭。


    不對,


    節奏並不流暢。


    當鋸到一半的時候,“哢”的一聲脆響,鋸片斷了。


    花滿庭依舊彎著腰手握鋸子,過了片刻才直起身來,沒有迴答蕭川庭的那個問題,而是自嘲一笑:


    “這人老了果然沒用。”


    “連鋸木頭都不行了……還好我多帶了兩條鋸片。”


    蕭川庭沒有接話,他又問了一句:


    “他為什麽不敢見到李辰安?”


    花滿庭看了看蕭川庭,轉身就去取新的的鋸片。


    “你可以理解為他欠他的。”


    蕭川庭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真的是盧皇後的兒子?”


    “那喬子桐的兒子又是誰?”


    “重要麽?”


    重要麽?


    蕭川庭一呆:“莫非這還不重要?”


    花滿庭咧嘴笑了起來:“老夫以為已不重要,不管如何,他李辰安已是老夫的女婿!”


    “……”


    “這不,”


    花滿庭換著鋸條,又道:


    “修這木樓小院可不是老夫要來這裏養老。”


    “這小院是老夫給我女兒修的……我女兒的性子隨她娘,她有了身孕之後大抵不會留在宮裏的……”


    “她心向自由。”


    “喜歡這樣的山野河川,喜歡這樣的幽靜淡然。”


    “她絕不會喜歡呆在後宮裏……就像折了翅膀的燕。”


    “所以,蕭老頭,給老夫好好設計一下這處院落,將來我的外孫也會在這裏長大,將來……”


    花滿庭換好了鋸條,又來到了那根木頭旁,一隻腳踩在了木頭上,又道:


    “將來李辰安恐怕也會常來,所以這小院小了還真不行。”


    “得大一些,得雅致一些,他畢竟還是一個詩仙。”


    說完這話,花滿庭又開始鋸木頭。


    蕭川庭深吸了一口氣,扭頭望向了晚霞中的遠山。


    晚霞如綢。


    遠山如黛。


    白雲慵懶。


    倦鳥歸巢。


    若是以往,在蕭川庭的心裏,這是一副令他心情愉悅的畫卷。


    但此刻……他的心裏卻生起了一抹悲涼之意。


    曾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奚帷去了荒國。


    去尋死。


    曾經學富五車運籌帷幄的花滿庭跑這晚歸山來修房子……為的是他的女兒。


    曾經驚豔江湖的樊桃花辭別故裏,甚至放棄了她這一輩子苦苦守候的定國侯府也去了樓蘭。


    恐怕也是一去難複返。


    “你們是不是都要退隱了?”


    花滿庭想了想點了點頭:


    “我們這些老家夥也都該退隱了。”


    “將你請來,也是想著你也老了。”


    “這天下終究是那些年輕人的,我們這些老家夥就不要再去摻和了。”


    “激流時候當有勇退之心,我這不是也擔心你在越國萬一有個意外……我身上的這把銀狼筆可已經禿了!”


    “另外……你妹妹去世的時候給我說,你這個當哥的是個死腦筋,讓我看著你一點。”


    “這一看我們都老了,老了,就不如歸去。”


    蕭川庭沒有說話。


    畢竟付出了那麽多的努力,這忽然間仿佛就放棄了,這令他一時半會無法轉過彎來。


    花滿庭又直起了腰來,“對了,剛才說到人活一輩子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其實人活著時候在每一個階段都有每一個階段的追求。”


    “所謂目的……它也是一直在變化的。”


    “但最終,還是一間房,一張床,一座墳……一縷不知道會歸於何處的魂。”


    “比如李辰安。”


    “他曾經開那蒸餅草糕鋪子,所求不過是活著罷了。”


    “三年前他似乎醒悟了過來,釀出了畫屏春,所求也僅僅是日子能夠過得更舒服一些。”


    “再後來,他來到了京都,成為了寧國的攝政王……你知道他並沒有當攝政王的心思,故去了蜀州再去了吳國。”


    “他那時候所想也僅僅想要試試能不能救迴鍾離若水的命而已。”


    “當他救活了鍾離若水,從忘情台出來之後,他身上的一應枷鎖盡去,這才決意要當寧國的皇帝……”


    “但在老夫看來,當他真的一統中原之後,真的將寧國帶到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之後……他那懶散的性子大致又迴讓他迴歸於最平凡的生活。”


    “所以人活一輩子……其實就是兩個字。”


    “哪兩個字?”


    “折騰!”


    折騰?


    蕭川庭又愣了片刻。


    奚帷一輩子似乎都在折騰。


    樊桃花不想折騰,卻偏偏不得不折騰。


    有的人折騰得越來越好,有的人將自己的小命給折騰沒了。


    自己其實也在不停地折騰。


    現在老了,聽了花滿庭的一席話,似乎應該停下來了。


    因為無論怎樣折騰,似乎也折騰不起幾朵浪花來了。


    他想明白了。


    於是,抬步,走到了那張矮幾前。


    取了放在桌上的那支略禿的銀狼筆仔細的摸了摸看了看,蘸墨,問了一句:


    “既然你女兒女婿外孫子將來都可能住在這裏……要不要給你也留一間房?”


    花滿庭呆了半晌,搖頭:


    “我還是去陪孩子她娘。”


    “我妹妹她埋在哪?”


    “後山山腰上。”


    “左右無事,那就在那修兩間草廬。”


    “為什麽是兩間?”


    “她生前我這個當哥的沒怎麽陪伴過她,現在多陪陪……算是求個心安。”


    “哦……也好!”


    沒有人知道有兩個老人在晚歸山修建房子,也耕田。


    也讀書。


    也喝茶。


    也偶爾有一兩隻信鴿飛來。


    又飛走。


    “你這女婿果然還是在宮裏呆不住,這不,又悄然走了。”


    花滿庭躺在一張新打造的躺椅上,望著璀璨星河咧嘴笑了起來:


    “還是折騰!”


    “花老頭,”


    “嗯?”


    “我聽說不二周天訣這內力有些邪門,李辰安練的就是這個玩意兒,他會不會有危險?”


    “有個屁的危險……危險的是他身邊的女人!”


    蕭川庭扭頭就看向了花滿庭:


    “什麽意思?”


    “不二,便是唯一!”


    “不二周天訣會生成陰陽兩股內力,這兩股內力會催發修煉者的本欲,本欲又會反哺這兩股內力。”


    “所以……他的精力會無比旺盛。”


    “這陰陽兩股內力會持續壯大,但最終會歸一!”


    “歸一?”


    “是啊,不二嘛,二是過程,一才是結果。”


    “歸一了會怎樣?”


    “不知道,大抵就是奚帷給我的信裏所說的聖階吧。”


    “他怎麽練的這麽快?”


    花滿庭笑了起來,“也是因為……折騰!”


    “這麽說……他這次南巡相當於選秀?”


    “應該也不是,不過如果他真能遇見體質特殊的女子倒是能加快他真氣歸一的過程。”


    花滿庭一屁股坐了起來,“那是他的際遇,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他這才到廣陵城,來來來,莫去管他,咱們繼續下棋。”


    “不下!”


    “為啥?”


    “今夜月明,我去妹妹的墳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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