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啊……!”


    就兩個字。


    但這兩個字卻發自於王老漢的肺腑!


    聽在所有人的耳朵裏,它便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一家子,七口人,真正的勞動力就是王新父子三人和他的兩個兒媳婦。


    孫子和孫女皆年幼,地裏的活是幹不了什麽的,但兩張嘴總得要招唿著。


    這裏是吳國的一處糧倉。


    這裏皆是上田!


    畝產相較於寧國而言還要多上五十來斤,但這一家子辛勤勞碌一年,卻僅僅隻能果腹!


    若能有盈餘,想來這弟兄二人也應該分家出去了。


    看這破舊的茅屋,王老漢顯然並沒有說謊。


    這是吳國農人的真實現狀,那麽寧國的農人與之相比,也不會有什麽兩樣。


    甚至連果腹都難!


    這一刻,李辰安真正的意識到了這個世界的落後。


    他也才真正感覺到了肩頭的重量。


    而吳沁此刻也呆住了。


    作為吳國唯一的公主,她在宮裏的用度從來是不缺的。


    她在六歲那年去過吳悔的封地,本以為已經見識到了民間之疾苦,這時候聽這王老漢這麽一說,她才知道自己那見識太過淺薄!


    朝中的官員們都說吳國在父皇的治理之下已有盛世的模樣。


    這如果就是盛世……那麽這樣的盛世便是極少數人的盛世!


    對於天下最多的農人而言,那樣的盛世,與他們毫無關係。


    都是父皇的子民,為什麽他們的日子就過得如此之苦?


    吳沁天資聰穎。


    她這時心裏有了一個難解的疑惑——


    在這樣的雨天,農人們為了自己田裏的莊稼,他們依舊要冒雨去田裏幹活。


    同樣如這樣的雨天,京都的那些商賈權貴們,恐怕正坐在某個茶樓裏,或者坐在某處湖邊。


    他們喝著茶,聽著曲兒,看著煙雨朦朧的景致,指不定來了性子還能吟出一首詩來……


    付出了最多的農人,過的是最苦的日子!


    在京都享受的那些商賈權貴,什麽都沒有做,過的卻是最舒服的日子!


    為什麽會這樣?


    吳沁不得解。


    秋八樓此刻也眉間微蹙。


    對於民間疾苦,他是有所了解的,隻是他同樣沒有如李辰安這樣走到群眾中去,故而他隻知其表,不知其根。


    現在他才明白社會的底層,日子過得是多麽的艱辛。


    這是皇上絕對看不到,也絕對不會知道的!


    恐怕就連地方的官員也不了解……或者他們了解,卻為了粉飾太平,為了自己的政績,將呈報上去的奏折寫的花團錦簇。


    於是,朝中一片祥和。


    官員們一個個皆以為天下富足,四海升平!


    在一片歌功頌德中,皇上便飄飄然不知所以,真以為自己就是真命天子!


    他看向了李辰安,這個走入了群眾中的寧國未來的皇帝,他親眼看見了世間疾苦,此刻他內心中會有怎樣的想法呢?


    李辰安的麵色很是平靜。


    王老漢沒有說那些稅賦,但想來比之寧國並不會好多少。


    苛捐雜稅是一個方麵,在李辰安看來,導致農人如此貧窮的緣由還有這極低的生產力。


    千年以來,這農耕的技術並沒有大的進步。


    在耕作上,在育種上,在施肥以及田間的管理上,在水利的灌溉上,甚至在農具的改良上,都還有著巨大的空間,隻是受限於這個世界的科學技術,這一切都還沒有發展起來。


    當然,原因還很多。


    比如糧商對糧食的定價權。


    也比如地方官吏的懶政,他們沒有開源的思想,他們大多采取的是最簡單的攤派!


    而攤派的對象,一定是最老實的農人!


    他們沒有文化,更沒有申述的地方。


    他們隻能默默的承受。


    隻要還有這樣的一處破茅屋能夠安生,隻要還能果腹,他們就會守著自己的那一畝三分田,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


    他們,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造反!


    而統治階層,恰好就拿捏住了他們的這一點。


    “王大爺,而今糧價如何?”


    “糧價這個東西說不準啊,比如去年,”


    “去年年逢極好,稻穀畝產都在二百五十斤上下,也就是二十鬥這個樣子。”


    “若是按照往年的價格,一鬥稻穀糧商收購價格在二十七文錢。”


    “我家三十畝田,七千五百斤稻便是六百鬥,全部賣出,能得銀……十六兩,除去各種稅賦所需的大致三兩五錢,能餘十二兩五錢……”


    “但去年豐產,糧價大跌,糧商收購價格跌到了二十二文……”


    “去年多收了十餘鬥,卻隻賣了十三兩多的銀子……但繳納的稅賦卻沒有變,餘銀反而隻有九兩五錢……除去購買種子什麽的……”


    “這賬細細一算,便是白忙活了一年。”


    王新又咧嘴一笑搖了搖頭,又是一聲長歎:“難啊……!”


    “鬧不明白,明明多收了十餘鬥,糧價卻賤成了這樣,日子反而過得更艱難。”


    “原本以為能多收入幾個銅板,想要將狗蛋送去私塾識幾個字,這不又放下了,隻能看看今年。”


    李辰安默默點頭。


    他望著漸黑的天,看著越來越大的雨,也悠悠一歎:


    “不容易啊!”


    “王莽能送去讀書當然是最好的……”


    他的話音未落,一個婦人戴著一頂鬥笠風風火火的從雨中跑來。


    這婦人來到了院子裏一瞧,頓時嚇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屋簷下,看了看王新,不知道這些客人從何而來,也不知道這天將晚該如何招待這些客人。


    “小梅,去把那兩隻雞殺了。”


    這叫小梅的婦人頓時就瞪大了眼睛:“爹,正生蛋呢!”


    王新揚起了脖子,“爹生什麽蛋?叫你去將那兩隻雞殺了就殺了!”


    小梅咽了一口唾沫,對這些所謂的客人頓時不喜。


    她還尋思籌夠了三十個蛋,好給三爺送去,請三爺將狗蛋收入私塾。


    這還差了十六個蛋,就那麽兩隻雞……這讀書的事,豈不是又泡湯了?


    就在這時,李辰安擺了擺手:


    “可別,兩隻生蛋的雞也不容易。”


    “呆會我的人會送來飯菜,到時候一起吃,我不過是興趣使然,恰好遇見了大爺您,想要與你聊聊罷了。”


    “我現在更清楚你們的難處,不過我也幫不了你什麽。”


    “狗蛋的名字,是我取的,這便是緣分……若水,取……取十兩銀子來。”


    鍾離若水從袖袋中取出了一錠銀子遞給了李辰安。


    李辰安轉身就塞到了王新的手裏,“王莽,必須去讀書!”


    “倒不是為了往後能有多大的前程,能識字,能動腦子,能有更多的見識,就算是種地,我想也能種得更好一些。”


    王新嚇了一大跳,連忙推卻:


    “公子,不可!”


    “收著!”


    李辰安握著王老漢的那雙粗糙的手,語重心長的說道:


    “能聽到你的一席話,已不是這銀子能夠買來的。”


    “別的我也幫不了你,因為我明天就走了,但我希望你們的日子能越過越好。”


    “王莽的未來……也能夠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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