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皇宮。


    東宮。


    太子吳謙眯著眼睛看著張靜忠離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這才轉身走入了書房中。


    他將那幅放在了書桌上展開來,眉間忽的一蹙,而後嘴角一翹:


    “大悟忽聞鍾,任教煙雨迷離,人當醒眼。”


    “浮生真似雁,看到天花欲墜,我亦迴頭。”


    “霍先生,你說父皇讓張老太監送這樣的一幅字給本宮……父皇這意思……莫非對本宮還是喜歡的,隻是希望本宮迴頭罷了?”


    霍亦真沉吟片刻,躬身低聲說道:


    “殿下,臣鬥膽直言,皇上的這幅字在臣看來,恐怕並不是希望殿下迴頭。”


    “哦……?”


    吳謙轉身看向了霍亦真,“那你是如何看的?”


    “臣以為,殿下該做出決定了!”


    吳謙深深的看了霍亦真一眼,又轉身看了看那幅字,抬頭望向了窗外。


    窗外陽光明媚。


    有百花盛開。


    就在那百花叢中,有數隻各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他的視線就落在了其中的一隻黃蝴蝶的身上,那隻黃蝴蝶許是飛的累了,它落在了一朵雪白的花間。


    那花很是美麗,但他卻並不知道那花的名字。


    平日裏他是不喜去侍候那些花花草草的,隻是此刻看著那花,眼前卻出現了夏花的模樣。


    那時年幼。


    夏花穿著一襲白裙站在陽光下。


    她的頭上綁著一個蝴蝶結。


    依稀記得也是黃色。


    那蝴蝶結栩栩如生,於是自己便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卻被夏花給躲了過去,還被夏花給訓斥了一頓。


    轉眼十來年過去。


    自己成為了太子,住在了這東宮裏。


    夏花去了天山,成了小姑的關門弟子。


    再見時,她已褪去了幼時的青澀,如這陽光下的夏花一般美麗。


    隻是,她的頭上卻沒有了那個黃色的蝴蝶結。


    而自己……原本就要成為吳國的皇帝,卻因為一些事——一定不是因為削藩之事!


    事實上至今吳謙依舊不明忽然受到父皇嫌棄的真正原因。


    是無涯關得而複失麽?


    不是!


    是因為自己和姝妃之間的事暴露了麽?


    應該也不是。


    如果這件事暴露了,父皇哪裏還會容忍自己依舊住在這東宮裏!


    現在這件事再也不會暴露了,因為姝妃娘娘迴家省親,事實上已從這個世界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母後說原因隻有一個!


    那就是父皇從一開始就並沒有真的將自己這個兒子當成太子!


    母後說父皇這輩子喜歡的隻有一個人!


    她叫薛簌簌!


    母後說起薛簌簌的時候恨得咬牙切齒。


    母後曾經與皇奶奶聯手對付薛簌簌,可這個賤女人的命偏偏如南楚大地上的野草一般旺盛。


    她非但沒有死,還從一個小小的才人成為了昭儀。


    皇奶奶殯天之後,父皇沒有了來自皇奶奶的壓迫,薛簌簌這個女人迎來了她的春天!


    母後失寵……其實母後從進入這宮裏就從未曾得寵!


    “你父皇骨子裏是個不羈的男人!”


    “他好戰!”


    “隻是這麽些年來,在那個賤女人的安撫之下,他在這宮裏才安靜了下來。”


    “你父皇和那個賤人的兒子吳悔,繼承了你父皇的性格,其實他才是你父皇最喜歡的兒子!”


    “你要想登基為帝,隻有兩個辦法!”


    “其一,殺光他的那三個兒子!”


    “其二,殺了他!”


    “母後這些年沒有閑著,為這一天的到來做了一些準備。”


    “京都齊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你需要離開京都,去大荒國!”


    吳謙眯起了眼,心裏極為不甘。


    “樊梨花也是個沒用的東西啊!”


    “她給本宮說鍾離若水斷然沒可能恢複記憶,她說李辰安一定會去找鍾離若水,鍾離若水迴到隱門之後,一定會帶著隱門中的高手將李辰安給殺掉……”


    他忽的嗤笑了一聲:


    “世事如棋,變幻萬千,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莫要說李辰安屁事沒有,就連本宮的那位二皇兄也活蹦亂跳!”


    “這,莫非就是本宮的命數?就是天意?”


    他忽的轉身,向門口走去。


    就在霍亦真的視線中,他走出了那扇門,來到了那處花園前。


    一旁的燕兒一瞧,連忙跟了出去。


    便看見吳謙微微躬身,正仔細的看著那朵潔白的花,也看著那朵潔白的花間的那隻黃色的蝴蝶。


    霍亦真這時候也走了出來。


    他站在一旁默默的看著。


    就在二人的視線中,吳謙伸出了一隻手,捏住了那隻蝴蝶的翅膀。


    他將這小小的蝴蝶給舉了起來,對著陽光,他眯著眼在極為仔細的看著。


    “原來,蝴蝶真的是很美的。”


    “可偏偏世間的美麗……都離我遠去!”


    他的臉上露出了猙獰的模樣。


    他忽然伸出了另一隻手,燕兒的瞳孔一縮,霍亦真的心肝兒一顫,便見他活生生將這蝴蝶的翅膀給扯了下來!


    他甚至一把將這蝴蝶握在了手裏,死命的捏著,過了片刻他張開了手。


    手心是一抹揉亂了的黃。


    他臉上的神色忽然變得淒楚起來。


    就連聲音也變得極為柔軟。


    “死了好。”


    “死了就不會亂飛了。”


    “死了才是永恆。”


    他蹲了下去。


    就蹲在了那朵潔白的花旁。


    他用手在那朵花下掘了一個小小的坑。


    他將這蝴蝶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坑裏,小心翼翼的掩埋……掩埋一半似乎又想起了什麽。


    他又將這坑給挖開來,將那朵花給摘下,也放入了這坑中。


    “花是你的家。”


    “你安心的迴家吧。”


    “就呆在家裏,哪也不要去。”


    “外麵……很危險。”


    “這裏是我的家,我是不會離開這個家的!”


    “再等等……等我的這個家安穩之後,我會給你修一座墳,墳裏葬入許多的花!”


    吳謙徐徐站了起來。


    他的身子漸漸筆直,他的視線依舊落在那小小的墳堆上,卻漸漸堅定。


    “我為何要離家遠走?”


    “我憑什麽要將本就屬於我的這一切放棄?”


    “我走了,他們會很高興,甚至他們會派出許多的人來追殺我……死在異國他鄉的我,將是他們勝利的談資。”


    他仰望天穹,天穹中有一隻雄鷹展翅飛過。


    “我還是太過善良……但這個世界並不是屬於心地善良的人的……善良者,唯有卑躬屈膝,唯有認命苟活!”


    “本宮忍了這麽久,本宮不想再忍了。”


    “霍先生!”


    霍亦真躬身一禮:“臣在!”


    “告訴母妃,本宮不走!”


    霍亦真一怔,“殿下……不走恐會任人宰割!”


    吳謙收迴了視線,臉上露出了一抹陰厲的笑:


    “大悟忽聞鍾,任教煙雨迷離,人當醒眼……本宮大悟,醒眼了,心冷了,心也硬了!”


    “再等等吧。”


    “等什麽?”


    吳謙轉身向書房走去。


    他站在了那麵博古架旁,拿起了一個青花瓷瓶。


    這個瓶子裏裝的是從樊梨花那裏得來的九種劇毒的其中一種。


    這樣的瓶子有九個。


    原本他並不打算那樣做,但現在他做出了決定。


    “等本宮那個大皇兄迴家來!”


    “讓他們整整齊齊的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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