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玉京城正是最為舒服的時候。


    尤其是在傍晚。


    天氣不冷不熱。


    空氣不幹不燥。


    煩人的蟬還沒有蘇醒過來,蚊蟲雖有了,卻還很少。


    靜閑居那方荷塘裏的荷花都已含苞。


    綠的葉已鋪滿了池塘,粉嫩的花苞在晚風中微微搖曳,有蜻蜓落在尖尖的荷苞上,也隨著那荷苞搖啊搖。


    溫煮雨就站在這池塘邊,就看著夕陽下那一隻歇在荷苞上的紅蜻蜓。


    蘇亦安和年承鳳二人在他身後的涼亭中。


    涼亭的桌上擺著四個菜還有一壺酒。


    蘇亦安扭頭看了看溫煮雨的背影,心情很是沉重。


    他在四月初抵達的京都。


    而今,他已接替了程國公程靖庭的位置,成為了寧國的門下省門下侍中。


    可謂一步登天。


    但朝中諸位大臣並無怨言。


    因為他是攝政王請來的!


    也因為他是寧國大儒,其品性高潔,二十年前,他甚至和許多人還是同僚。


    在這月餘的時間裏,蘇亦安也融入了廟堂之中。


    他已深刻的理解了攝政王的那番變革之精髓,他正欲大展拳腳來施展自己胸中的理想抱負,卻不料……就在前些日子,得到了皇城司飛鴿傳來的緊急消息——


    攝政王李辰安,他竟然在崇慶府的西山那地方……薨了!


    這特麽的!


    之前溫煮雨還和他說,攝政王之策,是一係列的變革之策!


    當下這個五年規劃,不過是剛剛開頭罷了。


    未來,等攝政王迴到了京都,定然會有更多有利於民,有利於國的政策推出。


    可現在,他卻死了!


    他死了,這寧國就無人能夠按照他的思路來掌舵了。


    那就沒有了未來!


    可惜!


    那小子才十八歲!


    可惜那小子那一身驚天的才華!


    “這大致就是天嫉英才吧!”


    蘇亦安斟了三杯酒,一聲歎息,又道:“不過說來也怪,攝政王薨,他的遺體不是應該送迴京都按照禮製行國葬麽?”


    “怎那麽潦草的就葬在了西山那荒涼地方?”


    溫煮雨走了過來。


    他的臉上沒有悲戚。


    反而帶著一抹笑意。


    他坐在了桌前,看向了蘇亦安,“許是皇長子的意思,來,喝酒,不說他的事了!”


    年承鳳狐疑的看了一眼溫煮雨,端起了酒杯,沒有去問李辰安之事,而是說道:


    “對這個皇長子,你了解多少?”


    “先喝酒!”


    三人同飲一杯。


    “要說對這位皇長子的了解,我知道的還真不是太多。”


    “他叫小武,身有殘疾……耳不能聽,口不能言,是孫神醫的弟子,就是長孫鐵線的弟子。”


    蘇亦安一怔,“這、他當皇帝如何與大臣們交流?”


    “他識字,可以寫啊。”


    “……”


    蘇亦安想說曆朝曆代有著各種各樣的皇帝,卻還從沒有過聾啞皇帝。


    溫煮雨拿過酒壺一邊斟酒一邊又道:


    “他是攝政王的至交好友,這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我敢在今日的會議上那樣說,便是仔細的去想過。”


    “你們想想,小武是皇長子,攝政王去西山本就是為了接他。”


    “攝政王在西山遇難,小武的身世得以揭開,其間雖無必然關聯,但西山之行,卻為小武成為皇帝掃清了最後一道障礙!”


    年承鳳一捋短須,問道:“就是殺死了麗貴妃?”


    “對!”


    “如此一來,宮裏再沒有人能夠威脅小武登基為帝……至於那位三皇子,我想等燕基道去了赤焰軍,總會給朝廷一個說法。”


    “就算燕基道這個當舅舅的下不去手,寧知遠也再沒可能重返京都。”


    “小武成為了皇帝,他最應該感謝的就是攝政王。”


    “再有鍾離府這些年對他的恩德……我敢斷言,他不會去否定攝政王的那些國策!”


    蘇亦安蹙眉一想,片刻之後眉間展開來。


    他想明白了——


    小武登基為帝,他所依靠的是鍾離府的力量。


    他要感謝的是攝政王的兄弟情誼。


    最為關鍵的是,小武無論是在朝中還是在民間,他都沒有任何依仗!


    就算是他嚐到了權力的滋味想要做些什麽,溫煮雨可不是易於之輩,定國侯也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小武若是聰明一點,他定然不會去否定李辰安。


    他應該和朝中的大臣們去靠近,以此來維護他作為皇帝的尊嚴。


    當然,作為定國侯府支持的皇長子,溫煮雨也不會主動與這位新皇去起了衝突。


    那麽最好的情況,就是這位皇帝舒服的當他的皇帝,三省六部以及所有官員,依舊執行攝政王所製定的五年規劃。


    若能其樂融融當然是最好的。


    若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能夠相安無事,那對於寧國而言,至少沒有壞處。


    蘇亦安想明白了。


    年承鳳也想明白了。


    三人舉杯,為李辰安之薨而哀悼,也為未來要辦之大事定下了基調。


    “安南行省那邊的消息,恐怕這幾天就會傳迴來。”


    溫煮雨放下了杯子,眉間有了一抹憂慮,又道:


    “吳謙那小子是個人物。”


    “我最擔心的就是赤焰軍離開無涯關被那小子給抓住了機會!”


    “按照時間算起來,那小子抵達無涯關,差不多正好就是赤焰軍離開的時候……”


    “他如果帶著吳國昭化城的八萬大軍攻來,乘虛而入拿下了無涯關,就算是燕基道及時阻止了赤焰軍,奪取了赤焰軍的指揮權,再返迴無涯關……恐怕要再奪迴來就沒那麽容易了。”


    年承鳳點了點頭,“老夫覺得,這軍隊的指揮權有些問題。”


    “去歲京都之變,赤焰軍跑來了京都。”


    “這一次,赤焰軍又擅自離開了無涯關又向京都跑來……”


    “說來說去,都是軍隊的控製權出了問題,這事,恐怕需要擬出個好的法子來解決。”


    溫煮雨微微頷首,“嗯,但要如何權衡,此事還需要多想想。”


    “若是那小子在就好了!”


    “他肯定有好的法子來約束軍隊,他肯定也有好的法子來建設軍隊。”


    年承鳳也一聲歎息,他喝了一杯酒,忽的問了一句:


    “你說,那小子會不會還活著?”


    蘇亦安一驚,溫煮雨沉吟三息露出了一抹苦笑:


    “如果他還活著,四公主寧楚楚怎會去了漠北!”


    蘇亦安問了一句:“那位蕭姑娘呢?”


    “據說傷心斷腸,獨自一人向晚溪齋而去。”


    “哦……那他就真死了。”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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