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

    蘭芷依稀能猜出他為何求死,可此情此境,她又能找到什麽名目殺他?

    便是這麽思量的一瞬,女兵們已經來到蘭芷身旁。蘭芷再沒有選擇的權利,男子也放棄閉上了眼。她鬆開了壓製男子的腳,退去一旁,自有人上前,將他捆成了粽子。

    眾女兵行走之間,數重人影與街外的燈火光交錯,晃得蘭芷有些迷茫。卻感覺身旁站了個人。她扭頭看去,便見到司揚正仔細看她。

    蘭芷斂了心神,垂眸低聲道:“司千戶,你沒事吧?”

    司揚抹了嘴角的血跡:“沒事。”她拍拍蘭芷的肩,壓低聲道:“你今日表現得很好。第一次出任務,心生猶豫是正常的,你也不必自責。”

    蘭芷緩緩唿出口氣。聽這話,司揚在拚力追捕的間隙,竟也注意到了她的消極怠工。卻以為這是因為她第一次出任務,緊張膽怯所致,倒沒有疑心其他。

    ——這人武功與她不相上下,又細致至此,實在是個厲害角色。她該慶幸方才她什麽也沒做。

    蘭芷將頭垂得更低了些:“多謝司千戶諒解。”

    這一夜,蘭芷迴到女兵營住所已是亥時,遠遠便見著她的門旁,一個男人長身而立。燈籠的燭火給那張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蘭芷對上那人溫和的目光,腳步便是一頓。

    卻有人比她反應更快,見禮道:“段副使。”

    段淩微點頭迴應,卻是行到蘭芷身旁,上下打量她一番:“沒有受傷吧?”

    蘭芷搖頭。她不料段淩竟會跑到她住處尋她。現下月頭都快爬上中天了,離他約的晚飯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他不會……到點就來了,然後一直在門口等吧?

    蘭芷小心翼翼問:“段大人,你怎生會來這裏?”

    段淩理所應當道:“你也不知道我府上在哪,我自是要來接你過去。”

    所以說……他還真等了兩個時辰!蘭芷心中不安,躬身道歉:“對不住。我臨時有任務,也沒法通知你,害你久等,實在罪過。”

    段淩淺淺一笑:“無事。隻要是等你,多久我都願意。”

    這般情意綿綿的話,男人說起來卻是一派尋常表情。蘭芷不自在,低低答了句:“段大人抬愛,蘭芷不敢。”

    段淩便偏頭看向蘭芷屋外的食盒:“你還沒吃晚飯吧,我讓人送了些飯菜。”

    蘭芷自是感動道謝。她猶豫片刻,還是問了句:“夜深露重,大人在這等了許久……不如進屋喝杯熱茶暖暖?”

    這話說到一半有了停頓,因為段淩不待她相邀,便主動站去了她屋門口,還幫她拎起了那食盒。聽見她的問話,男人應了一聲:“也好。”

    蘭芷:“……”

    她不過是客套一句,他卻真要進她房!雖說宇元人生性開放,不似中原人那般講究男女之妨,可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歸是不大好。隻是,看段淩這架勢,她便是不邀請他,他也會留下。蘭芷無法,隻得行上前,推開屋門:“段大人請。”

    屋中甚是簡陋,隻得一床,一衣櫃,一茶幾和一小凳。段淩在門口便止了步。蘭芷連忙繞過他上前,拖了那小凳道:“段大人坐。”

    段淩笑了笑:“我坐這,那你呢?”

    我站著就挺好,蘭芷心中暗答。卻覺得段淩既是這麽問她,那定是不願看她站著,遂決定如他心意。她想了一想,將那茶幾抱起,端去了床邊:“我坐床上。”

    段淩便不再推脫,自個拎了小凳,坐去了茶幾邊。茶幾上有個茶壺,蘭芷摸了摸溫度,早就涼透了,哪裏還有熱茶?她一聲輕咳:“大人,隻有冷茶。”

    段淩也不介意:“冷便冷吧。”一邊將食盒放去了茶幾上。

    蘭芷便給他倒了杯冷茶。段淩則將食盒中的飯菜拿出來,放去蘭芷麵前:“快吃,再不吃就涼透了。”

    蘭芷順從端了碗筷,吃了起來。可段淩隻是老神在在笑著看她。蘭芷瞄了眼桌上的茶,見男人沒有絲毫想要飲用的跡象,心中暗道:他怎麽還不走?難道還打算看她吃完飯?

    她覺得應該說些什麽,提醒這尊大神離開,遂將手中碗筷放下,委婉措辭道:“段大人,今日爽約,實在是蘭芷不對,蘭芷改日定當上門賠罪。”

    段淩卻看看她放下的碗筷,又看看蘭芷,嘴角一挑。

    蘭芷心中便是一毛:她又露破綻了。食不言寢不語,是養父自小教導她的禮儀。國破家亡後的兩年雖然過得落魄,可這說話便得放下碗筷的習慣,她卻是保留了下來。

    隻是,她的身份是獵戶之女,怎麽可能如此注重禮儀?蘭芷掩飾去端桌上茶壺,倒了杯水飲下,假裝自己放下碗筷是為了喝茶。

    茶幾對麵的段淩保持笑容看她做完這些,這才悠悠道:“不必,我約你來我府上,主要是有話想對你說

    。今日既然到了你這,就在你這說也是一樣。”

    蘭芷迴憶片刻:“可是,段大人不是說,府上有東西讓我看?”

    段淩換了個坐姿,將手肘擱在了茶幾上:“你先吃完,我再給你看。”

    他竟一並將東西帶來了。蘭芷重新拿起碗筷,心中暗想:段淩來女兵營尋她時,並不知道她會出任務,卻也帶上了這樣東西。這隻能說明,這件東西是段淩時常帶在身上的。

    ——這麽急切想給她看的東西,會是什麽?

    蘭芷的目光掃過段淩腰間,隻見一條腰帶束住勁瘦的腰肢,並沒有玉佩之類的東西。她的目光再往上,落在男人交疊的修長手指上,也沒有看見扳指。越過寬厚的胸膛,便到了脖頸處,交領嚴謹裹至喉結,卻也不見什麽掛飾。

    難道那東西藏在衣裳裏?蘭芷忍不住偷偷暼了段淩一眼,便見男人正似笑非笑看著她,顯然將她剛剛的舉動看了個真切。

    被抓包了。蘭芷立時垂了眼,臉卻是免不了有些燒,再不敢多看。

    這頓飯吃得,真真是食不知味。段淩正襟坐在蘭芷的對麵,好好的一餐便飯,被他鎮得萬般鄭重。蘭芷自小養成的禮儀被這正式場麵勾了出來,卻又時刻謹記自己“獵戶之女”的身份,堅決不能有禮有節,是以,刻意大口扒飯,張嘴嚼咽,吃得吧唧作響。

    蘭芷這些行為落在段淩眼中,卻是讓他好生心疼。食盒的東西不過是些普通飯菜,段淩叮囑虎威衛的廚師留了一份,給蘭芷溫著,料著她快迴來了,這才著人送來。可這麽普通的食物,她卻吃得有滋有味,可見之前的日子不好過。想來,這本該是個嬌生貴養、自小千萬寵愛集一身的女人,卻淪落到山野間打獵為生……

    段淩輕歎口氣,沉聲道:“你這屋子太簡陋了,我明日著人送些家具物件給你,你勉強用著。”

    蘭芷咽下最後一口飯,拒絕道:“段大人,不必。”她是來暗殺向勁修的,行事自是越低調越好,段淩若是這般厚愛她,免不了惹人注意。為了讓段淩打消念頭,她又補充道:“我覺得這裏挺好的。我以前住得地方是個小木屋,冬天漏風夏天漏雨,睡得是稻草,蓋得是棉衣……段大人若是給我太好的東西,我還用不習慣。”

    段淩聽了這話,垂眸沉默了,半響方道:“之前那些年委屈你了。往後有我在,定不會讓你再吃苦。”

    他又說這種話了。蘭芷放下碗筷,終於問出了盤繞心中許久的問題:“段

    大人,你待我這般好,可是因為我背上的那朵蘭花?你是否知曉它的來曆?”

    段淩緩緩抬眼,看向蘭芷,見蘭芷認真迴望,便微微皺起了眉。

    ——她將背上的花喚作蘭花?而且還向他詢問那花的來曆?怎麽會這樣?

    段淩眉頭皺得更緊了:“你不是說一直與父親同住?怎麽,他沒有告訴你這花的來曆?”

    蘭芷哪裏見過親生父親!卻不能向段淩透了底細,隻得扯了個謊:“我問過幾次,他隻說他也不知道,我生下來那胎記就長那樣。”

    段淩隻覺心中一沉:她父親果然什麽都沒告訴她。

    那人為何要這樣做?這個疑問在段淩腦中冒出,卻很快得到了解答。15年前的那場劇變,對段淩來說,也是揮之不去的陰影。蘭芷的父親既然逃離了浩天城,又再不願返迴,便定是不願女兒知道過往,徒添傷心。

    蘭芷依舊一瞬不瞬看他,隻是那時常平靜如水的眸中,漸漸多出了幾分緊張。段淩偏開目光,心中掙紮:他要告訴她嗎,那些她父親隱瞞了她15年的真相?沒有真相,就沒有仇恨,沒有痛苦,沒有負擔……

    答案就在嘴邊,段淩卻張不了口。他不料蘭芷竟是對她的身世一無所知。他依舊想與她相認,可要相認,便得告訴她過往。段淩沒法自作主張攪亂她的生活。

    桌上的茶放置了許久,到了此時,段淩方才端起它,一飲而下。隻是他忘記了這是冷茶。寒意滾下肚,段淩被澆得心中透涼。他放下茶杯,終是開口道:“我隻是看那花生得漂亮,這才多看了幾眼,至於它的來曆,我也不清楚。”

    蘭芷顯然有些失望懷疑,卻隻是點點頭,不再多問。段淩知道她定是不信,畢竟他對她的態度轉變太過明顯,她已經生了疑心。初時他並不介意,以為今夜她便會明白原因,可現下,他又該如何對她解釋?

    段淩忽然再不願多留,起身道:“夜深了,我先告辭。”

    他起身想要離開,蘭芷卻不死心追問道:“段大人,你不是有東西給我看麽?”

    段淩腳步頓住,心中便是一陣煩躁。

    又是“段大人”!他們明明有更緊密的聯係,可他卻得將一切憋在肚裏,聽她生疏喚他“段大人”!

    男人轉身,煩悶扯了扯衣領,正想隨便敷衍一番,卻見蘭芷盯著他的手,神情有些僵。

    段淩動作頓住,歪了頭:她幹嗎這麽緊張?

    他又扯了扯衣領,便見蘭芷忍耐抿了抿唇。段淩忽然便勾起了嘴角:她是以為,他要在這脫衣服嗎?

    沒有緣由的,那股煩躁忽然便淡去了。段淩歎息一般輕笑一聲:他已經找到她了,便也別太貪心,想要一步登天了。未來還長,他可以悠著來。能這麽時不時逗弄她,也很有意思啊。

    段淩放下手,微微一笑道:“那東西,還是等到咱們更親近些,我再給你看。”

    這一夜,蘭芷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中卻仍舊懷疑,並且不甘。她暗自構思了許多方法,就想再從段淩口中打探些什麽,可接下來幾天,段淩卻再沒有出現。這日下午,她正在練武場中練劍,卻見到一校尉行了過來,遙遙喚她:“蘭芷,向正使找你!”

    蘭芷隻覺奇怪:向勁修為何會找她?她收了劍,跟著那校尉行去,小心問話:“這位大哥,向正使為何找我?”

    校尉態度不善:“我怎麽知道!”他看蘭芷一眼:“他讓我帶你去天牢,據說是在審訊一個前些天抓到中原細作。”

    蘭芷心中便是一凜:既是在審訊,向勁修又為何會突然想起她?難道……那中原人將她與蕭簡初通信的事情招供了?於是,他們懷疑她也是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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