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湘走的那天天上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地敲打在馬車車棚上,孟湘幾乎半個身子都探在了窗外與玉娘敘話,孟扶蘇一手捂著臉,胳膊肘支在車壁上,手裏攥著她的袖子,柔聲道:“不要再探出去了,你看看頭發都淋濕了。”

    “我一定會常常來看你的。”孟扶蘇伸著雙臂抱住了玉娘的脖子,玉娘嬌笑著將手中的傘往她的方向移了移,“我知道了,我會等著你的,你還是快鑽迴去吧,再這樣下去,那幾個男人會瘋掉的。”玉娘故意取笑她,孟湘卻故作不解地搖晃著腦袋,“我才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呢。”

    玉娘露出妖嬈的笑容,直接按著她的腦袋,將孟湘塞進了車廂裏,“好啦好啦,快點出發吧,再晚可就要到天黑才能到了。”

    “玉娘,是不想見到我了嗎?”孟湘笑眯眯地撒嬌,玉娘搖頭道:“也不知道是哪個不肯來見你,你在這裏磨蹭著,不就是希望他能出來看你一眼嗎?”

    孟湘隻是笑卻不說話,不過,確實如玉娘所說,知道孟湘嫁給景郢並要隨他離開以後,顧紫玉整個人就恢複到兩人剛剛見麵時渾身都是刺的狀態,就連孟湘要離開也不肯從屋子裏出來看她最後一眼。

    她扒著車窗,最後望了一眼顧紫玉的屋子,釋然唿出一口氣,“我真的要走了,我希望玉娘你能幫我給他帶句話。”孟湘眼睫低垂,倏爾扇動一下,足以動人,“謝謝你,我會永遠記得的。”

    “哦,我會告訴他的,你放心。”玉娘雖然這麽說著,嘴角卻露出一個調皮的笑容。

    馬車簾幔慢慢放下,在斜風細雨裏蕩起波浪似的紋路,車輪碾過水坑,濺起了一地晶瑩的碎片。

    綿綿密密的小雨匯集在瓦片的凹氹,如銀絲珠簾一般從簷角傾斜而下,玉娘站在屋簷下,將手中的素傘收攏起來,隨意甩了幾下便擱在了牆角,而後從腰間抽出煙杆,手裏捂著兩個打火石,“噠噠”打著火,可能是因為太潮的緣故怎麽也打不著。

    “噠噠——噠噠——”

    顧紫玉終於忍無可忍,推開窗冷冰冰地斥責:“你想要抽煙就不能到屋子裏去嗎?我的屋簷底下就是什麽瓊樓玉宇不成?”

    玉娘卻不怒不躁,繼續“噠噠”敲擊著火石。

    “喂!”顧紫玉皺緊眉頭,越發沒好氣了,“你又想做什麽!”

    “應該是書呆子你想做什麽吧?”玉娘隨手將怎麽也打不著的火石重新塞進了錦囊裏,吧唧吧唧嘴,哼笑一聲將煙杆兒

    塞進嘴裏,咬著煙杆嘲道:“耗子扛槍窩裏橫。”

    “嗬嗬。”顧紫玉冷笑一聲,“隨你的便吧。”他剛想摔上窗,玉娘的一句話卻猛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孟九娘讓我帶一句話給你。”

    然而,他隨即反應過來,板著臉道:“我為什麽要聽。”手卻將窗又往上擎了擎。

    玉娘的耳朵動了動,沒有拆穿他,反而麵對著雨簾吸了吸煙嘴,“你最近可不對啊,從未見過你這樣急躁。”

    顧紫玉拂了拂被迎麵而來的雨沫打濕了的發絲,垂眸看著地上的一個小水坑,從屋簷上落下的雨水砸進小水坑裏,濺起了細碎的光,就好像某人的雙眸,這讓他忍不住將頭往外探了探。

    “而且……”玉娘翹了翹嘴角,“真的有這麽喜歡嗎?”

    “你在胡說些什麽!”顧紫玉猛然叫了起來,頭往上一頂,正好撞上了窗戶,疼的他“嘶”了一聲。

    玉娘哼笑一聲,“她讓我告訴你……”

    顧紫玉側著耳朵等了好久都沒見她繼續往下說,忍不住拍了拍窗棱,玉娘則歪著腦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想要聽?”

    顧紫玉不說話,意思已經很明了了,他若真是不想聽就該直接摔窗走人,而不會舉著窗戶,麵露焦急地等待著。

    玉娘微微一笑,慢悠悠道:“她說……謝謝你,我其實是喜歡你的。”

    “哐——”

    顧紫玉又失手讓窗砸了下來,這次拍到了他的臉上,可他整個人都木了,完全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玉娘將煙杆在手上轉了個圈兒,拎起牆角的傘重新打開,朝著正屋走去,邊走邊小聲地自言自語,“九娘啊九娘,你要知道這男人隻有麵臨對手的爭搶才會更在乎自己已有的,不要太感謝我喲。”她停在了院子裏,傘麵微抬,蒙著白綢的眼睛朝天上望去。

    “娘,你到底在看什麽啊?”孟子期歪在座位上有氣無力地問。

    孟湘收迴了望向天際的視線,迴過頭來,笑眯眯道:“總覺得下雨天很有意思啊。”

    “有什麽意思啊,到處濕漉漉的,哪裏也不能去,沒意思透了。”孟子期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歪歪扭扭地依靠著車壁。

    “咦?那裏發生了什麽?”孟湘探了探頭,肩膀卻突然被人按住了,一雙幹燥的手掌蒙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看。”嬴景語氣平淡,“不過

    是河裏淹死了個人。”

    還沒有等孟湘說什麽,隻聽車外響起一個男人淒厲的喊聲——

    “麗娘!”

    那聲音聽上去有些熟悉,孟湘輕輕皺眉,孟扶蘇眼神富含深意地落在了嬴景的身上,澀澀道:“正在外麵喊的那個男人好像是文墩子。”

    孟湘突然記起,依稀有人同她說過,宋寡婦的閨名就是麗娘,所以,河裏死的人是宋寡婦?

    嬴景安撫地撫摸著她的後背,卻扭頭對著孟扶蘇冷淡道:“不,那是你看錯了。”

    二人對視一眼,孟扶蘇率先扭開了頭,口中卻道:“啊,好像真的看錯了,這個人看上去要比文墩子老一些。”

    “不要多想。”嬴景抱住孟湘輕輕晃了晃,孟湘卻抓住了他的胳膊甩開。

    “你自己說過的話,發過的誓又忘了?”

    “啊,沒辦法。”嬴景沒有再試圖抱住她,而是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她的後心處,聲音低沉極富磁性,“看到你我便什麽都忘記了。”

    “嘔——”孟子期吊著眼角,故意作嘔,惡心的嬴景再也沒有辦法說下去了。

    他盯著孟湘的後脖頸看了幾眼,舔了舔唇,最後坐迴到自己的位置上,拉了拉衣襟。

    等孟湘再往外看去時,馬車已經搖搖晃晃出了西渠縣城門,也遠離了剛才聚在河邊的人群,孟湘迴頭看了看,突然有個猜測,會不會宋寡婦就是那個去向虎衛報告來搜查她的人?

    隻是一場報複,最終卻害了自己的命。

    孟湘的指尖敲擊在車窗上。

    “噠噠——噠噠——”

    不,聲音不對,她如有所感朝後方的路望去,朦朧的煙雨中一匹黑色的駿馬宛如閃電一般破開繚繞的雲霧,眨眼間便奔到近前。

    “先生?”趕車的人突然朝嬴景請示。

    嬴景的目光落在孟湘的身上,孟湘的臉上明顯露出驚喜的神色,他頗為冷淡迴複:“靜觀其變。”

    馬蹄敲在路麵積水上,駿馬上的黑衣男子幾乎和那匹馬融為一體,他捋了一把韁繩,大黑馬打了個響鼻便在窗口的位置慢慢停了下來,它用蹄子刨了刨地麵,卻刨了一蹄子的泥水。

    “你怎麽來了?也不帶件雨具?”孟湘笑彎了眼睛。

    文抱璧唿哧唿哧喘著粗氣,卻在空氣中變成了白霧,那層白霧正籠罩著他的臉,讓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在知縣大人那裏聽說了你……”他不欲說下去,隻是從胸口掏出一個用油紙包好折子,遞給孟湘,“這是他讓我給那位貴人的。”他極淡極冷地掃視了嬴景一眼。

    嬴景勾唇一笑,搶在孟湘之前伸手接過,溫聲道:“真是麻煩你了,我娘子在桃源村的時候也受到了你不少照顧……”話還未說完,孟湘的手肘就往後一捅,疼的嬴景一個踤趔,就被孟扶蘇半扶半攔地拽住了。

    看到這一場景,文抱璧才終於露出了細小的微笑,他認真地看著孟湘,“如果你真的能夠得到幸福,真的過得很好,我會為你高興。”

    白色的雨絲鑽進他黑亮的發絲裏,他的雙眸像是熠熠生輝的寒星,即便隔著一層雨霧看他,也能感受到他的眸光。

    “可是,我並沒有在你的臉上看到幸福和美好。”

    孟湘一愣,下一刻她就感覺到似乎有什麽濕漉漉的東西碰了碰她的臉頰,而她的身後則爆發出一股驚人的殺氣。

    文抱璧收迴了手,重新在懷裏掏了淘,似乎從貼身的位置掏出了一把銀質刀鞘的匕首遞給了孟湘,“好好拿著,等我。”說罷,他再也沒有看幾人一眼,雙手一拉韁繩便調轉了馬頭,狠狠一夾馬腹,沒有多說一句告別的話,黑色的身影就消失在越來越厚重的雨霧中。

    嬴景雙手抱胸,揚著下巴冷哼一聲,“他這是在教你謀殺親夫嗎?”

    孟湘低頭看著那方匕首,一拔刀,刀刃泛著森冷寒光,饒是嬴景此刻心中被醋味填滿,還是不由自主地讚了一聲,“好刀!”

    她將刀收迴刀鞘裏,手指貼著刀鞘輕輕摩挲,上麵溫溫熱熱的,似乎還帶著他肌膚的熱氣。

    “別說的好像是真的一樣。”孟湘不忘警告他。

    嬴景眯了眯眼睛,明明她之前不是這個態度的,在那個該死的男人到來之後全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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