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唇,臉卻越發紅潤了,於廉慌張地垂下頭,可憐道:“我聞著你塗得藥味有些熟悉,一時想弄清楚便……便……”他白皙的指尖壓在自己的唇上,羞得說不出話來。

    簡直比小娘子還要害羞。

    孟湘盯著他的神情看了許久,見他不像說謊的模樣,便微微頷首,卻冷冰冰道:“那你弄清楚了嗎?”

    “弄、弄清楚了。”他抬眼覷她,見她還盯著自己,便慌張地放下了手,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衣擺。

    “是什麽?”

    於廉此人清淺的像是一泓溪水,他因為心裏愧疚,又不想對她撒謊,自然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這藥是我家獨有的,便是……”他頓了頓,“便是梁京的世家也不是都能得到的,不知孟娘子你是從何處得來這藥?”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看了她一眼,見她眼睛微眯,嫵媚又慵懶,便又立刻低下了頭,“我認得的,這種跌打藥獨我們於家帶著絲清甜。”

    “你們於家……”

    於廉卻不說話了,他寧願不說,也不願騙她。

    “若這藥是別人給你的,那……”他猛然問:“可是秦學士給的?”

    覺得這裏還有門道的孟湘挑了一下眉,冷淡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他被她冷冰冰的態度刺到,低聲喃喃道:“無事……”

    而那瓶據說是出自他們於家的藥,實際上是這個院裏顧紫玉拿出來的,那就是說,他的背景不一般,問題又迴到了孟湘之前所納悶的,玉娘為什麽能碰到這麽多不一般的人,又都能將這些人搜羅到身邊呢?

    見孟湘已經陷入自己的思維裏去,於廉頗覺失落地歎了口氣,從藥箱裏摸出兩瓶藥放在炕沿邊,又拿出了牛皮卷的銀針,為她下針活血。

    偷偷溜進來的天光落在他的銀針上,反射出一片寒光,閃了孟湘的眼睛,她這才反應過來,見於廉一副小媳婦樣子默默蹲在她的腳下,輕輕為她施針,氣也散了。

    可是,看來看去他那副乖兔子的模樣卻越發想讓人欺負了,得了理不饒人的孟湘便用好的那隻腳輕輕踹了踹他的膝蓋,可他卻反映極大的哆嗦了一下,連針都拿不穩了,差點將她捅出血來。

    “啊,抱歉!抱歉!”於廉立刻道歉,眼角紅紅的像抹了胭脂似的。

    孟湘低頭看了一眼,笑了一下,“你別太緊張,搞得像是我要怎麽著

    你似的。”

    “不過嘛,我想要問你些東西,又不希望別人知道,你能保密嗎?”她莞爾一笑,眼睫輕顫,就像匍匐在花蜜間的蝴蝶翅膀。

    於廉忙點頭,可心裏也在納悶,怎麽就變成現在這種情況了?明明當初剛見麵的時候,孟九娘怎麽看怎麽可憐可愛,現在也不是說不好了,而是仿佛高高在上的女王,看他一眼,都像施舍,可他卻更加歡喜了。

    他自知自己的狀態詭異,麵對著她的時候,軟的不像個男人,卻又沒有什麽辦法,就好像在她麵前他已經不是他了。

    孟湘手指抵在下巴處,輕聲道:“你與秦藻關係極好?”

    於廉收好銀針,起身坐在她的身邊,卻直挺挺地不敢扭頭看她,“也不算是極好,秦學士為人極好,於家也受過他的恩惠,他所求我自是應下。”

    “那他究竟是何人?”

    於廉一瞬間屏息,手裏擺弄著那套銀針,“秦學士是內閣學士,他的妙手文章,梁京學子無不追捧,至於他為什麽離了梁京,我雖然知道卻不能說。”

    孟湘捂著嘴輕聲道:“那你能告訴我什麽呢?天下大勢?”

    他一臉驚慌地看向她,孟湘這才像是沒說完似的,慢吞吞地加上,“亦或者舞伎教坊?”

    這兩個選擇一個天一個地,於廉深深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如今這世道可論不得,不過,對於舞者來說卻也是個好時候,當今聖上與當今太子……”他捂著嘴輕咳幾聲,便又放低聲音道:“尤好歌舞,上有所好,下必從之。”

    於廉從新直起身子,放下了手,臉上帶了淺淺的笑意,那雙無辜的眼睛立刻泛起水光,一脈溫柔,“如果九娘你想見識見識何必舍近求遠,在這青州的地界內,除了青州教坊的教坊使孫九旋,便隻有猗蘭書院的薑夫子可稱一絕了。”

    “猗蘭書院?”孟湘可是第一次聽說書院裏居然還有善於跳舞的夫子。

    “這人也是個怪人,他放著薑家的嫡子不當,沉迷聲色歌舞,偏偏書又念的極好,可又無心向學,若不是實在無法割舍心愛之物,便也不至於躲到這青州的猗蘭書院當個普普通通的夫子了。”

    那位不告而別先生要去猗蘭書院,孟扶蘇要去猗蘭書院,如今這猗蘭書院又出了個善於跳舞的,真不知這書院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神仙寶地。

    於廉見她心向往之,不忍打擊,卻又不得不道:“書院重地,一般是禁止女子出入的。”

    她的眼神瞟來,他禁不住又使勁兒挺了挺背脊,“若是你真的想去我可以為你去拜托……”一瞬間,他的腦袋又失落地耷拉下來,苦笑道:“你看我,又忘記了,既然秦學士能為了你的傷來請我,若是你想偷偷看看,他也是有辦法解決的。”

    “他居然有辦法?”孟湘動了心思,雖然那位不告而別先生答應了要幫助她送孟扶蘇上猗蘭書院,可是她連他人都找不到,又如何能相信他的話?許是那位早就忘記了吧。

    “秦學士的才名天下皆知,饒是猗蘭書院這等地方也不……”

    “孟娘子!孟娘子!完了!完了!”窗外傳來毛三兒火急火燎的聲音,孟湘一直掛著孟子期跑出去這件事,見著毛三兒這副著急的模樣,她哪裏還能忍得住,便一時忘了自己的腿還傷著就要站起來。

    “別,你還傷著!”於廉按著她的肩膀,又將她重新壓了迴去,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可你的身體最重要。”

    “大哥撞到硬茬子了,他……他……”毛三兒“唿唿”猛喘。

    “娘,你別擔心,安心的坐著,我去看看。”孟扶蘇聲音平穩地安撫著孟湘,又問:“他人在哪裏?”

    “扶蘇!”孟湘喚了一聲,孟扶蘇卻立刻打住動作,迴頭去看,孟湘已經被於廉扶著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你扶她出來做什麽!”孟扶蘇的一股氣全都衝著於廉發了,可於廉除了在孟湘麵前,也並不是那麽綿軟無力。

    “孟扶蘇,你在決定做什麽之前也該多考慮一下你自己的情況,和你娘的心情。”於廉扶著孟湘,努力板起自己殺傷力並不大的臉,然而,他認真說教的樣子倒也挺讓人發怵的。

    “你以為自己能夠處理一切了,你真的可以了嗎?人貴自知,而不是自以為是。”

    孟扶蘇的上牙死死咬著唇,眼睛瞪的大大的,雙拳攥緊,身子瑟瑟發抖。

    孟湘心裏一陣心疼,將自己的手從於廉的手中扯了出來,淡淡道:“你說的也太嚴重了。”

    見識過這娘兒倆感情好,於廉沒有說什麽,卻顯而易見地有些失落。

    孟湘又朝情緒明顯更加激烈的孟扶蘇走去,卻腳下一歪,孟扶蘇趕緊上前扶住她,又忍不住對於廉道:“你怎麽不好好扶著她。”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朝於廉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於廉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會跟個孩子計較。

    “不要給自己背負那麽多負擔,我和孟子期並不是你的負擔。”她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溫柔的像是夏日的水,“我會擔心你,擔心你背負那麽多,終會有壓垮的一天,我相信你會成長為一個優秀的人,所以不想讓你背著沉重的負擔上路。”

    孟扶蘇漆黑如夜的眼眸裏似有星子閃爍,“我明白了。”他點點頭。

    “那我們一起去吧,快!”

    孟扶蘇剛準備做些什麽,卻見於廉背對著孟湘蹲了下來,他紅著臉輕聲道:“我背你去吧,你的腳不能再傷到了。”

    孟扶蘇盯著他的表情一時有些奇怪。

    玉娘同王雲夢這時也走了過來,“九娘,需要幫忙的話盡管說。”

    孟湘微一點頭,低聲朝於廉道:“麻煩你了。”說罷,便覆了了他的後背,於廉先是一僵,而後輕快道:“這、這沒什麽……”說著,聲音又低下來,“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可是,孟湘並未聽到,她忙著問毛三兒地點,毛三兒一時說不清楚,便道:“我來帶路吧。”

    四個人便急切地跑了出去,一邊跑,毛三兒一邊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清楚了——孟子期氣唿唿的出去,一時撞上了人,口氣可能不太好,兩個人便起了衝突。

    在孟湘的記憶裏孟朗的性子和孟九娘的性子都沒有那麽急,也不知這孟子期究竟是怎麽養成了這麽一副桀驁性子,若是有能力,這種性子可以說是高傲;可若是沒有與之匹配的能力,那等待他的便是欺辱了。

    她現在心裏滿心滿眼的都是孟子期,卻不知道,她經過的身旁茶樓上一人見她匍匐在另一個男人的背上時,差點把欄杆給捏斷了。

    “小九,你要做什麽!”

    嬴景倏地迴身,那雙透著碧色的眼眸卻像是啐了孔雀膽的尖刃,而尖刃正死死地抵在秦藻的身上。

    “放手。”他咬著字道。

    秦藻眼中透著無奈,“你冷靜些。”

    “我很冷靜。”眼睛裏凝成了冰。

    “可能是你誤會了,她不是剛剛才受過傷嗎?”秦藻輕聲提點他。

    嬴景剛從緊繃的狀態裏恢複出來,突然又死死瞪向他,“剛剛那人我看著熟悉。”

    “自然是熟悉,那可是養了你好長一段日子的女人。”秦藻眼神溫和。

    “我說的是背她的人,啊,是於家的人!你去找了誰?”

    秦藻看著他十足像個被妻子背叛的妒夫,覺得他可憐,又覺得他可親,畢竟他以前就像是生活在一副畫中一樣,美則美矣,沒有半點生氣,現在這副樣子可總算像個活人了。

    “你知道的,我隻是找於廉去醫治她的腳傷,我並未讓他去勾引她,而且,於家二郎是怎麽個癡樣你我都知,天下間除了醫術和疑難雜症,再沒有什麽能讓他看進眼裏去了。”秦藻耐心地解釋著,卻覺得他忽緊忽鬆的神情十分有趣。

    嬴景剛重新落座,又將目光刺向他,口氣冷淡道:“秦藻,你讓於廉去的意圖真的隻是讓他看病嗎?”

    秦藻抽出扇子微微扇動,笑道:“難道我還能給他們拉紅線嗎?”

    “真真假假,隻有你心裏清楚。”嬴景端起麵前的茶,輕輕抿了一口,雲淡風輕道:“我卻知道你一緊張就喜歡捏著扇柄。”

    秦藻不在意道:“你說的我怎麽不知?”卻裝作不經意地低頭,自己果真死死捏緊著扇柄。

    “你若是真的不相信的話,不如我們追上去看看發生了何事?”跟也沒了人影,秦藻故意以退為進道。

    嬴景勾了勾嘴角,“還有正事。”手指死死捏緊了杯壁。

    這時,他們所在的茶樓獨間兒的門也被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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