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微朦,窗上那層薄薄的白紙就像蒙在了夜明珠上,從稀疏纖維裏溢出半絲半縷的微薄光線,就像老天都愛慕他的顏色,即便是那熹微的光亮也落在他的側臉上。

    孟湘微微一笑,伸出手,揪著他的臉頰狠狠一扭。

    “嘶——”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景郢皺了皺眉,像蒲公英冠毛似的睫毛微微扇動著,下一刻那雙上挑的眼睛便睜開了,清涼如水的眼眸漂浮過藻荇,那清醒的神色一點都不像剛剛睡醒的模樣。

    孟湘笑得溫柔,“你醒來了?”

    他抬起一隻手,手背搭在額頭上,微微闔眸,“啊……”

    旁邊傳來孟扶蘇切切索索爬起來疊被子的聲響。

    孟湘笑眯眯地朝他看了一眼,便背著手微微前傾身子,“那大官人你什麽時候起來呢?”

    “唔……”景郢應了一聲,卻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快點醒來了,難道你想被發現嗎?”孟湘慢吞吞道,卻使他一下子坐了起來,那雙清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眼中卻無神。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許久,他才皺著眉道:“你在做什麽?”

    她笑了笑,退迴原處,老老實實道:“沒幹什麽啊,你快去吃飯,一會兒家裏就要來人了。”

    景郢緊鎖眉頭,孟湘攤手笑道:“這可沒辦法啊,我也是要掙錢的。”

    他嗤笑一聲,反問道:“難道我給你還不夠嗎?足夠你將掙錢的活計停一停了吧。”他的眼裏似乎凝成了堅冰,冰麵下凍住了翠綠的顏色。

    孟湘沒有被他的態度傷到,反倒好心地指了指他的衣領,原來他正穿著一身雪白的褻衣,這褻衣也不知是用什麽絲織就的,他雖然一晚上睡的老實,可一起身,這輕如雲薄如霧的衣服便敞開了大半,以至於他大半個肩膀都露在了外麵。

    “你這……”他得了她的提醒,忙去拉衣服,卻見她一點害羞躲閃的意思都沒有,眉宇間的不鬱之色就更深了。

    這時候孟扶蘇已經收拾完了,剛邁進灶間又倒退了迴來,“娘?”他有些不滿道:“不是說好了我做飯嗎?”

    孟湘笑眯眯地點了一下他的腦門,“哪裏說好了啊,我先起來就我做了。”

    景郢看了兩人一眼,低頭仔細整理好領口,然後坐在炕上,抬起雙手。

    孟湘跟孟扶蘇兩人詫異地望著他的奇怪姿勢。

    “哈?你以

    為這裏有什麽使女來給你更衣嗎?”孟扶蘇的語氣充斥著諷意。

    景郢輕咳一聲,雙手縮了迴來,嫌棄地看了一眼昨晚他脫下來,現在卻不知為何在牆角卷成了球的褶兒,便看著孟湘好聲好氣道:“那我穿什麽?”

    “呃……”被他那雙幽暗中卻含著一絲翠色的眼睛充滿期待的望著,孟湘卻不得不打破他的期望,“你知道的,我們家的情況,所以你要換的話隻能穿我亡夫的衣服了。”

    景郢輕聲哼了一下,那微微上挑的尾音帶著軟綿綿的不滿,可是他沒有開口說什麽,他在這裏停留便已經知道了這座房子裏居住之人的情況了,這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

    孟湘給他找出一件白布袍,他拈著那件袍子,慢吞吞地往身上穿,明明是一副極為誘人的更衣圖,她卻頭都沒迴,徑直往灶間去了。

    “娘。”孟扶蘇輕聲喚了她一聲,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色。

    雖然知道此人就像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爆開的炮竹,可畢竟他們有求於人,而且這人可怎麽看怎麽都不像江洋大盜,雖然孟湘並不迷信賭博,但是,真遇到了好機會,她卻並不在意試一試,畢竟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若不是做些出格的事情那麽便永遠無法脫離這個階級。

    孟湘摸了摸他的頭,輕聲安撫道:“別擔心,我有分寸,此人不凡,你也該好好學著些。”

    孟扶蘇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低頭握住了她的手,沉沉地“嗯”了一聲,“我不會再讓娘吃苦的。”

    她露出淺淺的笑容,像是拂過花瓣的清風,沒有留痕,卻帶走一片幽香。

    “奇怪了,為何我會腰酸背痛的?”景郢一臉奇怪地摸著自己的肩膀,走路的姿勢也有些奇怪。

    孟扶蘇馬上側過身子輕咳了幾聲,“我先去打幾桶水。”說罷,他便拎著木桶跑了,好在門口不遠處便是一條水渠,往常用水都是從渠子裏提的。

    景郢看著他跑的飛快的身影,沉吟道:“該不會是這小子使的壞吧。”

    “胡說。”孟湘側著身子挎了一眼他,埋怨道:“我家大郎跟你無仇無怨的,為什麽要對你使壞?你可別沒憑沒據的冤枉人。”

    她那一眼蓄滿了風情,景郢卻不滿地擼起了袖子,將胳膊探到了她的眼皮底下,就像個得不到糖的小孩子似的,“你看,你看,我這胳膊還有腿可都青了。”

    可不是嘛,景郢自幼錦衣玉食供養著,多少婢子伺候著,

    一向身嬌肉貴,可眼前那片白皙的胳膊上卻青青紫紫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遭受了什麽虐待了呢,而他望著她的眼睛水潤清亮,眼中藏著的那枚翠玉也越發晶亮了。

    說起來,他從小到大不知道用了這招多少次,但凡是被他這樣看著,無論男女無不對他退讓,任他予取予求,他雖然厭惡過自己的麵容,後來卻也想開了,這也是老天賜予他的才能。

    但是,孟湘卻冷冷哼了一聲,即便盯著他的眼睛看,也沒有一絲退讓和傾慕,她眼睛澄澈,倒映著他的影子。

    “你可別信口開河了,說不定是你在林子裏跋涉的時候磕在哪裏了,嘖嘖,你這種人啊……”她輕輕搖了搖頭,可她這未盡之語卻比直接說他還令他惱火。

    還沒等他說什麽,孟湘卻直接轉過身子,掀開鍋蓋準備盛粥了。

    “你這個小娘子還真是伶牙俐齒。”

    “我的年紀比你大喲,景哥兒。”

    景郢噎了一下,轉過臉,盯著牆上一塊黑乎乎的痕跡,語氣卻重歸於平淡,“我知道你不愉,你也在懷疑,你不用用話激我了,我是不會走的。”

    “行啊。”孟湘的語氣輕飄飄的,“那你可不能什麽都不幹,而且你兜裏那點銀子又能堅持多久呢?”

    “不是已經都讓你拿走了嗎?”景郢扭過頭來,笑了笑,就連眼角那顆小痣也勾人起來。

    他的錢袋就在昨晚褪下來的衣物內,他今兒早摸了一把,卻發現錢袋不翼而飛,不是她幹的又會是誰呢?

    “誰曉得你那錢袋去了哪裏,說不定是被耗子抗走了。”孟湘隨口道。

    “哦,那就麻煩小耗子了。”他笑得越發開心了,語氣低沉中帶著一絲軟,就像是那些個外酥裏糯的糕餅,聽得哪個少女不懷春,隻可惜襄王無意,還冷情冷性慣了的,甚至因為曾經發生的某事而厭惡這風月之事,故而,他倒是一貫踩著一地小娘子們的破碎芳心往前走。

    偏偏這世上,惡人自有惡人磨,冷情之人也有那無心之人來應付,孟湘理都沒有理他,直把他當作那些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了。

    不大一會兒,孟扶蘇也提著兩個半桶水迴來了,景郢探頭過去似要取點水梳洗,可對著水麵一照,這兩頰紅的實在嚇人,像是被人掐過似的。

    “照什麽照啊,快來吃飯了。”孟湘招唿著,景郢卻猛地抬頭,瞪著她道:“我這是怎麽了?”那神情幾乎就差明明白白告訴她“我知道發生

    了什麽,你可得給我說真話。”

    孟扶蘇抱著碗低著頭,記著上次的教訓,他這次倒是不言不語了。

    孟湘不耐煩道:“誰知道發生了什麽啊?你這人真奇怪,你的事來問我?我可是昨日才跟大官人你產生交集的啊。”

    等她弄好,見景郢竟然還是一副頗為震驚又難以置信的模樣,便輕聲笑了起來,“可能是村子裏晚上有蟲子,不小心叮了你,好啦,快來吃飯了,吃完了早上路啊。”又在趕他走。

    景郢眯起眼睛,語氣嚴肅,“孟娘子——,咱們不都說好了嗎?”

    他越生氣,她越笑容滿麵,“好了好了,別說這個,現在不吃飯,一會兒你可要餓肚子了。”

    景郢發現若論胡攪蠻纏和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本事,還真是誰都贏不了這位孟娘子。

    早飯也簡單,三碗白粥,一碗用野菜醃的鹹菜,家裏的桌子早就劈了當柴火燒了,三個人隻能挨挨擠擠的坐在一捆稻草上,對著鍋台,一人捧著一碗。

    等文虎娘著急忙慌跑進來的時候,就見著鍋台上挨著三個碗,孟湘跟他家大郎正坐在一捆稻草上嘮嗑。

    “九娘,你說的我都準備好了,咱們快點開始吧!”文虎娘也不管她吃沒吃完飯,說沒說完話,徑直催促著,將臂彎上挎著的一個籃子死死地往她懷裏塞。

    孟湘抱住那個沉甸甸的柳枝兒編就的籃子,掃了一眼文虎娘和她身後跟著那兩個小尾巴,笑嗬嗬道:“好啊,咱們這就開始吧。”

    裙子下,她的雙腳早已經按耐不住了,舞蹈最初叫做儺,扮演神,展現神的威嚴,如今不正好用上了嘛,若論作法,誰又能比得上神親自來呢?正好她也要試驗試驗自己舞蹈對觀眾的代入感還剩了幾成,還有……

    她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景郢藏身的夾牆,這堵牆正是她這具身體之前的夫君砌來躲避兵役的,結果他自己沒有躲成,倒是便宜了這人。

    景郢?嗬,不是真名吧,可這人如何又跟她有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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