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好了,你也不用為難了,我也看不上你。”孟湘雙手抱胸上上下下掃視著他,“你還是先養好身子吧。”

    孟扶蘇的胸口更悶了,他盯著他娘的側臉,不知出於什麽心理突然出聲道:“你不恨我嗎?”

    孟湘脫了鞋,直接盤腿坐在炕上,擺出一副洗耳恭聽、徹夜長談的架勢,“為什麽這麽說?”

    他無措地垂下了頭。

    “你是在愧疚吧?就為了今天他們要把我投河的事情?”

    孟扶蘇頭垂的更深了,卻沒有說話。

    “好吧!”孟湘突然一拍手,把他嚇了一跳,她卻一臉認真地盯著他問道:“那我問你,你有能力救我嗎?”

    他的雙手捏在一起,搖了搖頭。

    “那如果你有能力救我的話,會眼睜睜看著我被弄死嗎?”

    “怎麽可能……”即便他再討厭他娘的懦弱,再恨他娘出了那個男人外幾乎什麽都不在乎,而那個男人去世之後就一直是一副等死的模樣,可她畢竟是他娘啊,他表現的再冷漠,他的心卻不是石頭做的,他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這不就結了。”孟湘一臉輕鬆地按著大腿將這件事蓋棺定論,“這件事並不是你的錯,你隻是做了一個最好的選擇罷了,雖然這個選擇對你來說是有些殘忍,可你也無能為力不是。而且,就算是我,當時也不可能將被救的希望放在你一個孩子身上,更何況……”

    她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這個世界既然有大人在,你們這些孩子就隻需要玩就好了。”

    他一時間有些失神,卻在她的目光下慢慢漲紅了臉,頭低的更低了,孟湘又趁機將他的頭發揉亂。

    雖然她原諒了他,可他卻無法原諒自己,他默默看著自己的手掌慢慢攥緊,無能為力,隻被當作一個孩子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對了,期哥兒呢?”

    “又跟人打架去了吧。”孟扶蘇不在意道。

    “嗯?”孟湘發出一聲疑問,下一刻他就見她娘趴在炕上朝他看去。

    “你……你在幹嘛!”他猛地往後躥了一下,卻“嘭”的一聲一頭撞在了牆上。

    她卻一臉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模樣,重新直起身子,笑道:“果然,大郎你長大了喲。”

    “那是因為從來就沒有好好注意到我吧!”

    “呀,原

    來大郎還是這麽執著地想要取得娘的注意喲。”

    孟扶蘇捂住額角,頭痛極了,雖然娘不像以前那樣唯唯諾諾了,但是,卻好像比以前更棘手了。

    “你弟弟整日不著家,也不知道這次又要什麽時候才能迴來。”孟湘隨意說著,試圖打探一下孟子期的情況,而她剛才趴在炕上打量孟扶蘇,就是想要透過他來看看他的弟弟是什麽模樣,雖然說兩個人是雙生子,可孟湘實在想象不出一個病弱的猴兒精,還到處跟人打架會是個什麽模樣,而孟九娘自己記憶裏的孟子期就更不用提了,那是比孟扶蘇還要朦朧的一片身影,既然是雙生子長得也該是一樣的,可不知道為什麽這孟九娘偏偏就是對他不喜。

    “你以前可從不問他的情況,也使得他與你的關係越來越差,到底還是你太任性了,活脫脫跟他是……”孟扶蘇又擺出那副說教的架勢來,這次沒有等他說完,孟湘便伸出手指一彈,彈在了他的額頭上。

    “你再這麽絮叨的話可真就成了小老頭了。”

    孟扶蘇瞪她,她卻是一貫的有恃無恐,“我是你娘,別老是你呀你的,來,叫聲娘聽聽。”

    孟扶蘇冷淡地撇過了頭,“你也不用著急,他一向能把自己照顧的挺好,家裏的米呀鹽啊什麽的不都一向是他弄迴來的嘛,算算家裏的東西吃光了他自己便會迴來的。”

    原來孟子期竟然是這樣一個孩子。

    “以前你一向不在意,所以也不知道這些。”他的話說的是淡淡的,可孟湘還是從中聽到了他的抱怨。

    她無奈地笑了笑,有些事情總是說是沒用的,關鍵還是要靠做。

    “那你早些睡吧,等我帶你去找個郎中看看你的身體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兒,盡量把你的身體調養好。”她一麵說著一麵鑽進布簾中,又探出臉道:“你也不要憂思過重,像個小老頭似的就不好玩了嘛。”說罷,她便刺溜一下重新鑽進了簾幔內。

    孟扶蘇盯著那簾幔重新恢複平靜,才輕聲自語道:“好玩……那是什麽啊……”

    夜風鑽過著脫落的窗紙縫隙唿唿地往屋子裏灌,也將他的話吹散了,屋子裏重歸於寧靜,卻比以往多了一絲人氣。

    然而,隔在簾幔兩端的人都沒有睡著,卻都盡量放緩唿吸裝作已經睡著的樣子,畢竟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孟扶蘇覺得眼前的一切說不得都是他在做夢,等他一覺睡醒可能一切又都恢複到了原來的模樣,如果是夢的話,

    那他不睡是不是就不會醒來了?

    孟湘到希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夢,雖然日子是困難了些,又有兩個兒子要養,可是她有一雙健康的能跑能走能跳的腿,隻要她的夢想還在又有什麽做不到的呢?

    而想起那兩個兒子,孟湘就要好好規劃了,像現在這樣,一個病怏怏地躺在家裏,一個在外麵瘋跑,說是能弄到米麵之類的,但誰知道他是不是做了什麽危險的事情才換來這些東西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才是無盡的辛酸,既然她已經來到這裏,必然不需要自己的孩子來承受這種被社會過早催熟的痛苦,小孩子就應該多看看多玩玩,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喜歡的領域,她不會為他們選擇未來的道路,興趣才是最好的老師。

    一想到自家大兒子那副老成事故的模樣,她就忍不住歎息,他才是十幾歲的孩子啊,要不是他娘太不著調了,他又何苦以一家之長的姿態來操持家裏,並不斷提點他娘,瞧他教訓她的樣子,就知道這樣的事情發生過也不止一迴兩迴了。

    然而,再怎麽成熟也終歸是個孩子,會用冷漠來掩蓋被自己的娘傷害的千瘡百孔的心,也會用別扭來表達不安;他如此敏感的,甚至不願意讓自己的眼淚被別人看到;他要強,在她說到他能力不足的時候,她看到了他那雙攥的發紅的手……

    她一直想著這些,卻迷迷糊糊陷入了香甜的睡夢中,在夢中她夢見河渠村的雨下了三天三夜,河水泛濫成災,她被一個大浪卷入了河水中,苦苦掙紮著,卻被嗆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孟扶蘇在河麵上飛速地朝她遊了過來,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他卻避開了她的手,轉到了她的背後推著她的後背,不斷喊著:“娘!娘!”

    他把她推得難受極了,孟湘忍不住大喊:“娘什麽娘啊,叫我女王大人!”

    下一刻,孟湘便猛地睜開了眼,眼前卻漆黑一片,隻聽得“沙拉沙拉”和“吧嗒吧嗒”的聲響。

    “吧嗒”一聲,好像有什麽掉在臉上,孟湘迷迷瞪瞪地抹了一把臉,卻抹了一手的水。

    “哎?”她一下跳了起來,卻“嘶——”的一聲又坐了下去,光腳走山路的苦果終於咽進了肚子裏,可她卻仍然很高興,雖然疼,但有知覺可比沒知覺強太多了,還沒等她高興多久,一扭頭就見炕沿邊模模糊糊站個人影,孟湘下意識地就操起炕上放的鞋子砸了過去。

    “哎呦!”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響了起來。

    “大郎?你站在這兒幹什麽!”

    他無奈又鬱悶道:“你難道沒聽到下雨聲嗎?你難道沒有感覺到房子漏雨都漏到你臉上了嗎?我一直試圖叫醒你,結果你醒了卻用鞋子砸我。”

    “哦……抱歉。”她撓了撓臉頰,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睡糊塗了。”

    外麵沒有月亮照明,這房子裏便黑的有些嚇人,孟扶蘇此時又不說話,她也看不見他是個什麽樣的表情,便抱著被子坐在炕上看著那一方向。

    等了好久,他那邊才終於失去耐心道:“你還在等什麽啊?下地啊,再等一會兒就水漫金山了。”

    孟湘這才磨磨蹭蹭地爬了下來,她剛下地,孟扶蘇便像是做過好多次那樣手一伸,正好將碗放在了漏雨那處。

    聽著雨點砸在碗底清脆的聲響,她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要一直這麽看著?話說也看不到啊,哦,聽聲音可以知道水滿沒滿……還真是聰明……”

    他也沒聽清她嘀嘀咕咕究竟說了些什麽,開口道:“你繼續睡吧,我看著倒水,反正我也睡不著。”

    孟湘朝聲音的方向伸出手去,正好落在了他的腦袋上就使勁搓揉了兩下,柔聲道:“我家大郎最懂事了。”

    孟扶蘇推開她的手,不滿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你睡不著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嗎?”她又將手往下移了移,貼在他的額頭上試了試,這下子他可算是沒有動作了,他並不能夠拒絕她的關心,因為那是曾是他做夢也在期待著的。

    “不是。”他身體有些僵硬,聲音有些拘謹,“我就是睡不著罷了。”

    “那我也不能讓自己身體不好的兒子來守一夜啊,你去睡吧,我來看著。”

    “……你能夠在這麽黑的環境中準確找到位置嗎?”

    “呃,反正試試看就知道了。”

    孟扶蘇板著聲音道:“然後毀了唯一的被褥?”

    “好吧。”她立刻舉手投降,“那我陪你說說話總行了吧?”

    他沒有吭聲,想必就是默認了。

    孟湘笑了笑,“我聽你說話的語氣好像是讀過書的。”

    “因為我是上過學堂的,而且以前那個人在的時候,趕上心情好便教我幾個字。”

    “後來身體不好在家就自己學,說起來,那書也是期哥兒拿迴來的。”

    所以,那孟二郎究竟做了什麽啊……

    而且,她發現孟

    扶蘇提到孟朗總是用“那個人”來代替,似乎跟他的爹的隔閡不小。

    “我家大郎一向聰明,想必自己學也是極快的。”孟湘表揚他,他卻沒有半點不好意思,頗有些洋洋得意道:“我也曾找那些上學堂的人比過,我比他們懂得還要多些。”

    “哇,好厲害。”

    “也沒什麽了,我要不是身體不好想必還能多學一些。”雖然謙虛了一句,可他那驕傲勁兒簡直要透過那簡短的話語撲過來了。

    “大郎你既聰明又穩重,想必你一定決定以後要走什麽樣的路,將來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了吧?”孟湘這次的提問有些鄭重,身體也朝他的方向傾了傾。

    而孟扶蘇沉吟了良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這便是不方便跟她說了,孟湘也不失落,真誠地衝著他道:“我相信你所求終究會實現,因為你的努力老天都看得見。”

    “說起老天,我之前好像聽你跟文婆提起算命的事情?”他試探地問道,剛剛問完又立刻加上一句,“我並非……算了。”

    他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聽見她的迴答,便低聲說道:“我怎麽不知道你竟然還會算命了。”

    她依舊沒有說話,這讓他心裏有些不安,便咬著唇試探性地問了聲:“娘?”

    依舊沒有迴答,他摸索過去,才發現他娘坐在炕上抱著被,居然倚著牆睡了過去。

    可惜那聲她總是想要讓他叫的“娘”她是沒有聽到了。

    孟扶蘇重新融進黑夜裏,就像之前無數個黑漆漆的雨夜一樣,但是這次不同了,這次他知道他娘一直在陪伴著他。

    孟湘再次醒來是被“哐哐”的砸門聲吵醒了,間或伴隨著文寡婦中氣十足的叫喚聲,她一醒便發現自己正好好地躺在炕上,碗已經被收走了。

    她簡單地拾掇了一下便下了地,往簾幔那邊一瞧,被子下麵鼓起一個包,顯然是孟扶蘇正趴在被窩裏睡覺。

    沒想到他睡覺的姿勢是這樣的,孟湘湊近了些,卻發現那隆起的包在不住的顫抖,心下突然感覺一陣不好,她猛地就掀開了他的被子,隻見孟扶蘇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全身汗津津的,他閉著眼,眼睛下麵還發青,嘴逼得緊緊的,嘴唇卻幹裂的起皮,臉頰紅紅的,像是燒熟了一樣,他雙手抱胸蜷縮著身子,身體卻止不住的一陣陣發抖。

    孟湘立刻將手掌貼在他的額頭上,卻燙的燒手,似是察覺到她的靠近,他沙啞著

    聲音道:“我沒事兒,發發汗就好了。”

    “這可不是發汗就能好的事兒,你身體本來就虛弱,再一發熱可不知會有什麽結果,要去找個郎中看看才行。”說罷,她便跳下炕,浸了一條布巾,先是潤了潤他的唇,又將那條布巾搭在了他的額頭上,還沒等她收迴手,卻被拉住了手腕。

    “沒、沒錢,不……不去找郎中……”說罷,他的手就有些乏力地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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