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已日上三竿。揉揉幹澀的雙眼,喉嚨疼得快要冒煙了,哎,昨晚聊得太久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突然想起那猶如天書一般的羊皮子,探進枕頭下一摸,還好,還在還在。

    “娘娘,奴婢準備了蓮子羹,娘娘梳洗完畢後就可以吃了。”翡翠將碗放在桌上,替我將屏風上的衣物拿下,細心地為我穿上。

    “翡翠你簡直太貼心了,簡直就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我清咳兩聲,喝了一口,哇,太舒服了!清清涼涼的感覺直到達喉嚨裏,喉間的燥熱瞬時降低不少。

    “是皇上讓奴婢準備的。”翡翠掩唇一笑,眼裏滿是戲謔,“皇上還說,娘娘昨晚睡得晚,讓奴婢不要吵醒你。”

    我一頓,唇角不自覺的揚起一個弧度,這家夥還蠻細心的嘛!忽然感覺翡翠笑得有些怪異,耳根不自覺的一紅,“翡翠,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

    “娘娘不必解釋,奴婢明白。”翡翠向我拋了一個媚眼,一副我知道的模樣。我低歎一口氣,算了,越描越黑,誤會就誤會了唄。

    “咦?”

    什麽?喝完最後一口蓮子羹,我抬頭,隻見翡翠手裏拿著昨天我偷偷扯下的盤扣。

    咽下嘴裏的東西,我急忙問道:“怎麽,你認識?”

    翡翠搖頭,“奴婢記得,娘娘似乎沒有這種式樣的衣服。”

    希望落空,我白了她一眼,一副還用你說的神情。

    “不過——”翡翠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暗自嘀咕著什麽。

    “不過什麽?”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目不轉睛的盯著翡翠的眼睛,但願能從她口中套出那位姐姐的身份。

    “這種式樣流行於這幾個月,本來奴婢想吩咐繡房給娘娘做幾件,可是皇上說,娘娘習慣穿比較容易脫的衣服,這種盤扣太繁複,娘娘會嫌麻煩。”

    心裏莫名的暖暖的,我淡淡的笑笑,不自覺的勾起唇角。

    “再則,這個料子乃是西域進貢的雪緞,皇宮裏除了太後,娘娘你,還有關在宗人府的賢妃,就沒人有了。”

    “是這樣?”我點頭,“那皇上還有沒有賞賜給其他人?”

    “有。”翡翠重重的點頭,“太尉府,將軍府,都有這樣的料子。”

    韓絕?慕容宏?我心裏一堵,這兩個人都為所宇印淩軒器重,官位不低又手握兵權,如若兩人其中有一個想要謀反,都不好對付!

    “翡翠,幫我查查太尉府和將軍府的女眷有哪些人?”

    “是,娘娘。”

    翡翠轉身欲走,我猛地一身機靈,我怎麽覺得她是故意引導我的呢?可是,宇印淩軒曾說過,翡翠青女可信。算了,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

    “娘娘,娘娘,出大事了……”

    “砰”的一聲,門被撞開,青女跌跌撞撞的跑進來,直接與翡翠撞了個滿懷,一見我就急吼吼的喊道,“娘娘,出大事了……”

    “青兒,你怎麽老是莽莽撞撞的?吃了這麽多虧,還不學乖?!”翡翠額手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算了,”我掩唇偷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何況我就是喜歡青兒的大大咧咧!與我同出一轍!哈哈哈……”

    “娘娘!這次真的出大事了!”青女撲到我身前,“娘娘,若微自縊了。”

    “自醫?”我擾擾頭發,什麽自醫?自己醫自己?!

    “不是自醫!是自縊!”青女比劃著,做了個割脖子的動作,還把舌頭伸的老長。

    我僵住。她說什麽?若微上吊自殺了?!怎麽可能?一個不惜賣主求榮也要苟且偷身的人會自殺?!不會!那究竟是誰殺了她?!會不會跟那個計劃有關?!

    “不過,這種人死有餘辜!她居然……”

    “青兒,人都死了,積點陰德吧!”我厲聲喝道,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如九連環般把我們團團困住,讓我身心具疲,應接不暇。

    “突“的一聲站起身來,我頭也不迴往外麵走去。就算她曾經背叛過我,我也不應該不聞不問!我要為她找到真兇!我要為她平凡!

    “娘娘,去哪裏?”青女探出頭,問道。

    “浣衣局。”

    “什麽?”身後一陣雞飛狗跳,“娘娘,等等!”

    今天的陽光格外明媚,整座皇城沐浴在磅礴卻恬靜的流金般光霧下,璀璨四射,繁華似錦。

    即使在如此明媚的烈日下,在看到若微屍體的那一刻,我的身體瞬時像掉進了冰窟窿裏。滿園的婢女跪了一地,我卻依舊無所覺得看著地上睡得安詳的屍體,一步一步走去。

    “娘娘,你不能……”青女牢牢地拽住我的衣襟,卻被我拂開。剛要往前走,又被青女拽住,我迴頭,堅定的開口:“放手!”

    “娘娘……”

    “我說,放手!”拂開拽住我的手,我向若微緩緩走去,無意識的在胸口畫著十字。我依舊記得,第一次醒來那個被我罵的狗血噴頭的婢女;我依舊記得,那個拍我馬屁接我短處的鬼精靈;我依舊記得,那個在寒冬裏雪地裏等候我的女子……

    她就這麽躺在地上,靜靜地,安詳的……

    其實我一點也不很她,真的一點也不,畢竟,人為錢死,鳥為食亡。畢竟,苟全性命於亂世有錯?

    “法醫呢?”站在屍體的旁邊,我顫抖的開口,目不轉睛的盯著女子。

    沒有任何響動,沒有任何的動靜,隻有陣陣蟬鳴聒噪的響徹在蔚藍的天幕下。

    閉了閉眼,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仵作呢?”

    “奴才在。”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子慌忙應聲,還不忘小心提醒,“娘娘,離屍體遠點,小心屍毒。”

    依舊定定的盯著若微的脖子,心忽的一動,連聲問道:“她是怎麽死的?怎麽死的?……”

    “依奴才愚見,浣衣局婢女若微應該是自縊而死。”

    我蹲下身子,手碰了碰若微的脖子,立即引來一陣又一陣的抽氣聲。細細的掰開她的衣領,深紫色的勒痕觸目驚心,我歎了口氣,“為什麽她的脖間有兩條繩印?”

    “可能是上吊之時掙紮所致。”

    “這樣嗎?”我拿起若微的手,細細的查看,她的手雖然已經開始僵硬,可仍就維持半握狀態,“可是,我聽聞,上吊之時,由於唿吸不暢,舌頭會不自覺的頂牙齒或伸出口,雙拳放鬆,雙目緊閉,肌肉緊繃。可是,若微衣衫整齊,肌肉鬆軟,沒有絲毫掙紮的痕跡。仵作,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娘娘所說的確不錯。”仵作抹了抹額上的冷汗,“奴才忽略了。”

    “我姐姐曾說過,法醫,也就是仵作一職,是替死者訴說冤屈的職業。所以,無論死者或貧或貴,都應盡自己的所能為其說話。”

    “敬尊娘娘教誨!”仵作上前深深地一拜,“就讓奴才繼續查看吧,以免傷了鳳體。”

    我點頭,站起來,在胸前畫著十字,默默祈禱。

    “青女,準備些熏醋。”我扯了扯嘴角,“仵作怎麽樣?”

    “此女的確是窒息而死。可如果不是上吊致死,就是被人勒死。”仵作重重拍下拳頭,“所以才會有兩條繩印。”

    我點頭,“我姐姐也說過,若是生前被勒死,繩印在死後就會呈現出深紫色。若是死後的痕跡,就會淺一點。看來,兇手是想混淆耳目。”

    “娘娘所說的是。”仵作深深拜下,“若微全身鬆軟,身上有無其他傷痕,很可能在睡覺之時被迷暈。據奴才判斷,若微的死亡時間為昨夜子時到寅時之間,所以,凡是在這一段時間出入過浣衣局的人都有嫌疑。”

    “昨夜前半夜溫度高於往常,所以,若微的死亡時間要提前一點。”

    “多謝娘娘提醒。”

    “蘭兒,你怎麽……”露珠般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急促。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還未起身的眾人又繼續叩拜。

    宇印淩軒一抬手,關切的看著我,疾步走來,正要靠近我,卻被我閃開,“軒,等一下,我剛剛碰過屍體……”

    說著,就慢慢的從熏香上走過,身上的味道一掃而光。

    “蘭兒,你怎麽……”宇印淩軒微微蹙眉,輕搖搖頭,為我拭去額上的汗,“累了吧?我送你迴紫鳶閣歇息。”

    我轉頭,深深的看了若微一眼,輕歎,“仵作,驗完之後記得厚葬。”

    “是,多謝娘娘教誨。”

    姐,謝謝你在茶餘飯後的“驚嚇”,謝謝你的工作經驗,謝謝你一身的正氣,謝謝……

    夏日的荷香夾雜著土壤雨後的清香,映日荷花在璀璨的流金中別樣的鮮豔,接天荷葉隨風一浪浪的卷來,清新著我每一寸的細胞。

    我思索著,冥思苦想著,將每一個嫌犯在腦中排除。

    “蘭兒有線索呢嗎?”

    我搖搖頭,隨意靠坐在附近的圓凳上,仰望著天上漂浮的白雲。

    宇印淩軒也靠著我坐下,靜靜的看著我,“蘭兒懷疑是賢妃所為。”

    我一愣,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他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其實你的懷疑不無道理。若微背叛了賢妃,依照賢妃有仇必報的的性子,必定不可能如此輕易放過她。”宇印淩軒微微後仰,胳膊自然而然的搭在我的肩上,“是我疏忽了,才被他人有了可乘之機。”

    我埋頭抱著膝蓋,輕輕分析道,“不過,如今賢妃被關在宗人府,無法與外界聯係,就算有心想要報複,也心有餘力而力不足。”

    “蘭兒會這樣說,是因為不了解權力的黑暗。”他揚唇,茫然的看著攤開的雙手,一會握拳,一會攤開,自嘲的笑笑,“利益熏心,私欲膨脹,心中的黑暗會隨著野心的擴大而愈演愈烈,逐漸吞噬自己僅存的良知,一步一步邁入自己搭建的墳墓。是名垂千古?還是遺臭萬年?都掌握在史官的一支筆上。所以,隻有勝者才能掌握一切。終究是成王敗寇!”

    我側目,看著眼前患得患失的男子,心莫名的痛徹開來,人人都說他冷血,人人都說他殘酷,可是誰又看得到他內心的掙紮、痛苦、絕望,徘徊。人之初,性本善,是怎樣的遭遇讓他變得如此亦神亦魔?是怎樣的磨練使他六親不認?

    “明槍暗箭,爾虞我詐,不論是誰,隻要阻礙前路,就會一腳踢開。就算是路邊的雜草,也會悉數除盡。為了天下,比任何人都要冷血無情,權利建立在猜疑、背叛、殘酷的鬥爭上,每一步都踩在鮮血與屍骨搭成的階梯上。這就是我,宇印淩軒,紫雲國的皇帝,天下的霸主!”

    “軒……”我起身抱住他,將他緊緊攬在懷裏,手輕輕的撫上他的青絲。

    “蘭兒,這樣的我……你還會愛我嗎?這樣的我……有資格做瑞兒的父親嗎……”他的雙手死死的抱住我的腰,幾乎要將我的腰折斷。

    “笨蛋,你好無聊……”我將臉埋入他的發中,感覺有什麽東西自眼眶滑落。

    “會嗎?”

    “無論你是怎樣的人,無論你曾經做了什麽,我都愛你。永遠愛你……”

    ——即便是有一天你不再愛我,即便在你眼裏我一文不值,我都會一如往昔愛你。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海枯石爛,我都不會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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