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做什麽?!”剛剛還對我上下其手的官兵們就跟被點了穴一般,紛紛爬起來,筆直的站著。

    一位看起來官位較高的男子屁顛屁顛上前,作揖,“慕容將軍……”

    話還未說完,人頭就飛出老遠,身體卻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周圍一片抽氣聲,膽小的士兵連尿都被嚇出來了。

    “副將何在?”

    一名男子全身發抖,瑟縮著上前,腳下一個不穩直接趴在地上。

    “慕……容將軍。”

    慕容將軍?莫非就是長乘王的四大護衛之一鐵騎將軍——慕容宏。

    傳聞,長乘王頗為神秘,幾乎都不上朝堂議事,所下達的命令幾乎都有這個慕容宏來完成。

    有人說,長乘王長相醜陋,不敢以真麵目見人;也有人說,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長乘王這個人存在,而是慕容宏擺弄權術,借九王爺之名,四處招搖撞騙。

    慕容宏,乃四大護衛之首,官拜太尉一職,勇猛好戰,對長乘王更是忠心不二。就連長乘王府中雞毛蒜皮的小事也由他全權處理。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全職保姆。

    月夕,四大護衛之一,天下第一殺手。武功深不可測,殺人從不失手,一劍封喉,兵不血刃。不過也有傳言稱,月夕曾與長乘王比武,結果大敗而歸,便傾慕於他,從此追隨他。

    鬼穀子,四大護衛之一,影子護衛。這個影子刺客頗為神秘,傳言他寸步不離的保護長乘王,如同影子一般。我真懷疑是不是他去茅房他也要跟著?

    最最神秘的要屬最後一個護衛,毒娘子——紅藥。此人擅長下毒,且來無影去無蹤,更絕的是,她的易容術天下無人能及。除了長乘王以外,沒人知道她的真實年齡,真實麵容,隻知她是一名女子。

    看來,此人必定是慕容宏本尊了!

    “讓你們來圍剿叛黨的,不是調戲良家婦女的。”

    “是,將軍。”

    慕容宏的目光突地落在我身上,我慌忙整理淩亂的衣物,徐徐站起身來,十分卑微的低著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現在最好把我當成是路人甲乙丙丁,阿貓阿狗也成,隻要放我走,就算烏龜王八我也認了。

    “姑娘沒事吧?”

    我低著頭,搖頭。

    “那邊是下山的路,你們走吧。”

    我低著頭,“謝謝。”

    紅兒跑過來扶著我,眼睛紅紅的,唇瓣上還印著一排牙印,唇角隱見血跡。

    還未走出幾步,隻覺一件東西自脖間滑下,“砰”地一聲掉在地上。定睛一看,那紫玉正幽幽的泛著光芒,鸞鳳!我一愣,伸手去撿。

    紅兒身體猛地僵住,扶著我的手捏的我手臂有些疼。另一個身影比我更快的撿起地上的紫玉,那雙眸子驟然收緊,視線停留在我臉上。

    還未等我開口要迴紫玉,冷劍倏地架上我的脖子,一股寒意由腳底嘩的升起,他那雙眼眸包含著千鈞的殺意,似要將我千刀萬剮般。

    “將軍……”

    “抱歉,你不能留在這世上。”似是惋惜,似是歉意,更多的卻是決絕。

    我苦笑,雖不明白他為什麽改變初衷,但既然他要殺我,難道我還能求他放過我不成?!

    “慕容宏,殺我可以,但請你無論如何也要放過我的妹妹。”我不卑不亢的看著眼前渾身散發著殺氣的男子。

    男子一臉震驚的看著我,熾熱的視線似是要將我的身體穿透,他點頭, “好。”

    我轉頭,有些不舍的看著同樣訝異的紅兒,揪揪她圓圓的臉蛋,淺笑。

    “紅兒,你自由了。從此以後,你一定要為自己而活。”

    “小姐……”

    我閉上眼,伸長脖子,等待著死亡的來臨,沒有無助的呐喊,沒有生離死別的感傷,有的,隻是滿足。在這個世上,為我犧牲性命的人太多了,而這一次,我終於可以為別人犧牲一次。隻是死後,不知會不會像穿越小說裏的一樣迴到二十一世紀?抑或,永遠消失於浩瀚的宇宙中?

    冷風刮過我的脖子,驟然停在離我脖子三厘米處,我睜開眼睛,不可思議得看著那雙纖纖素手。劍赫然被兩根纖細的手指擋住了勢頭。而手的主人,竟是我此刻要保護的人——紅兒!

    側目,便見紅兒那雙亮晶晶的眼眸瞬息萬變,似乎醞釀著什麽。那張稚嫩的臉龐,此刻也變得分外陌生、猙獰。

    紅兒,會武功?而且,是一等一的高手?!

    我的心就像被扯住了一樣,很痛。

    紅兒的存在於我而言是特別的,我從未將她當作下人,更多的,是朋友,是姐妹,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可以交心的人。而她,竟是歐陽大哥一直尋覓的奸細!竟是害死我眾多兄弟的罪魁禍首!

    蒼天啊,你在做夢嗎?還是你覺得折磨我還不夠?

    “紅藥,你想背叛王爺嗎?”慕容宏蹙眉,冷冷的開口。

    “紅藥不敢。”紅兒,是紅藥?!是哪個江湖人聞之色變的毒娘子紅藥?!

    “不過,此人我救定了。”

    慕容宏一愣,瞳眸驟然縮緊,“此女我非殺不可。”

    劍鋒一轉,便擺脫了紅兒的鉗製,直直的向我刺來。

    紅兒見我愣愣的站在原地,一揮手,一些粉末便飛灑出去,慕容宏一驚,橫出一掌,掌風改變了藥粉的方向,紛紛像我身後的蝦兵蟹將飛去,那些“中彈”的士兵們全部都手捂著臉,哀嚎著,在地上痛苦的打著滾。

    慕容宏還是不死心,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殺此女者黃金萬兩,良田千畝。”

    那些士兵們雖然忌憚紅兒的毒,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許多被利益熏心的士兵緩緩的靠近我,眼裏閃爍著欲望的暗影。

    紅兒被慕容宏纏住根本無暇顧及我,我隻能麻木的站在原地,還有什麽比被最信任的人出賣更令人痛心的?還有什麽比被她出賣更令我絕望的?

    我閉眼,真想大笑三聲!自以為比他們多進化了一千多年,就比他們聰明百分。如今,被這些人耍的團團轉的人是我!

    紅兒見我不躲也不逃,又是一記藥粉灑向眾人,許多士兵驟然七竅流血,倒在血泊中。

    可是高手過招,難能有半分分神?隻是這短短的一瞬間,利劍便刺入她的腹部。

    “紅藥,這邊是背叛王爺的下場!”

    紅兒宛若沒有聽見般,隻是緊捂腹部,喃喃:“小姐。”

    我腦袋一片空白,身體卻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了過去。我抱起倒在血泊中的少女,眼淚止不住的流。她的腹部不停往外冒著血,臉色蒼白,亮晶晶的眼眸已渾濁暗淡無光。

    她氣若遊絲的叫著:“小姐,小姐……”

    “我在,我在……”

    “紅兒,從未背叛過公子,從未,從未出賣過公子……”她輕咳了幾聲,“小姐,不會討厭紅兒吧,不會,不原諒紅兒吧……”

    “不會,不會。”我直搖頭,“我怎麽會討厭你呢?”

    紅兒笑了,就像凋零的花兒又迴到了枝頭,美得不可方物。

    “為什麽,為什麽……”她明明是安插在我身邊的奸細,為什麽她卻改變初衷?為什麽……。

    “因為,小姐,小姐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唯一關心紅兒的人,唯一保護紅兒的人,唯一讓紅兒覺得,覺得溫暖的人。”她的眼底出現一絲溫暖,短促而又劇烈的喘息著,“小姐,我們是好朋友,是不是?”

    我重重的點頭,“是,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

    “嗬嗬,還有,”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力氣,摟著我的脖子。壓低嗓子,“我撒了毒粉,半個時辰之內,他,他的內力全失,你趁機快逃。”

    “紅兒,不,我不能丟下你。”

    紅兒低應一聲,眼瞼微微顫抖幾下,緊抓我的手忽然一鬆,滑了下去。

    風吹起滿地塵埃,吹著林中數棵高大的梧桐,漫天落葉席卷而去,一片兩片三片……這一片片枯萎飄零的生命,不停的旋轉飄飛,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像是要將我兩掩埋。

    長乘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我抱著逐漸變冷的身子,突然覺得很累,如果是夢,我好希望有人可以快點來叫醒我。

    “不用傷心,很快你們就會再見的。”陰冷的聲音帶著徹骨的寒意幾乎要將我凍結。

    我轉頭,木然的看著手握長劍的男子,仿若是看一個毫不相關的人。劍緩緩的舉起,複又快速的落下,我幾乎能聽到劍與風相撞的時候發出的摩擦聲。

    “當——”

    另一把劍橫空出世擋住了那隻劍,慕容宏被震出幾丈遠,“嗤”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公……若若。”子墨擋在我身前,轉頭關切的看著我。

    “殺了他,子墨,殺了他!”我撕心裂肺的大叫,將紅兒的身子抱得更緊。紅兒,有我在,你就不會冷了。

    子墨震驚的看著一臉悲痛的我,視線順著我的手,看見我懷中毫無血色的紅兒。

    劍與手指之間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子墨憤怒的抬眸,眸中醞釀著暴風雨,似要將眼前的男子生吞活剝了。

    可是——

    子墨突然轉身,收迴長劍,顫抖的想要扶起我。

    我掙紮著,死死的抱著懷裏的紅兒,怎麽也不肯鬆一根手指,“子墨,為什麽不殺他,殺死那個惡魔為紅兒報仇。”

    “若若,對不起,子墨絕不能殺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手無縛雞之力?那個惡魔手無縛雞之力?!這就是所謂的俠義之道嗎?這就是鋤強扶弱的俠義之道嗎?狗屁!”我緊咬唇,從未如此恨一個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你不殺,我去!”

    我無比輕柔的將紅兒放平,拂開她淩亂的額發,然後踉踉蹌蹌站起身來,搶過子墨手裏的青冥劍。

    “若若……”

    我頭也不迴的向那個惡魔走去,全力拖著青冥劍……

    “對不起,若若。”

    隻覺後頸一陣酥麻,眼前一黑便直直倒了下去。

    恍惚間,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鑽入耳中,“公子。”

    紅兒?

    我一陣激動,“紅兒,你在哪?你沒死太好了!”

    “公子,”紅兒一頓,“要好好活下去,紅兒會祝福你的。”

    “紅兒,你別走!”

    我正準備迎上去,一陣風吹過,白霧擋住了我的視線。

    “紅兒!”

    “紅兒,紅兒……”我猛地睜開眼,入眼的卻是陌生的羅帳。

    “若若,你醒了,太好了!”子硯滿臉喜色,輕輕的扶起我。

    我抓住子硯的袖子,急忙問道:“紅兒呢。”

    子硯一僵,憐惜的理了理我的額發,“紅兒她……”

    “子硯你不用隱瞞,紅兒這個臭丫頭一定偷懶去了,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我絮絮叨叨地說著,像往常一樣。

    “若若……”

    “什麽都不必說了,知道子硯是爛好人一個,一定會為她求情的。”

    “她死了!”子硯大吼,將我的臉掰過來,迫使我正視他,一字一頓,“她。死。了。”

    我推開他,不相信的捂住耳朵,“不,紅兒沒死,紅兒她活得好好的,她活著……”說著說著,眼睛澀澀的痛,喉嚨慢慢收緊,欺身上前,緊緊抱著子硯,眼淚簌簌的流了下來。

    “子硯,紅兒死了,紅兒死了,死在我懷裏……”

    子硯輕輕的撫著我的背,將臉也埋進我的脖頸裏,輕聲安慰道:“若若,過去了,過去了……一切都會好的。”

    出城的那一天,我遠遠地看著紅兒的屍體被掛在城牆上,下麵的百姓指指點點。子硯緊握我的手,關切的留意我的神色。我淺笑,對他搖了搖頭,離開了。

    我不是傻瓜,自然知道這是一個陷阱。現在的隱忍,隻是為了讓長乘王付出更加慘烈的代價,我發誓。

    天越來越冷了,雪英大陸終於要入冬了。

    此時雖然還未到冬天,卻依舊天寒地凍,再加上刺人肌骨的冷風,我隻覺得牙齒直打顫。

    我騎在馬上,雖然還有些生疏,但已經能夠單獨禦馬了。我深知,隻有保護自己,才能讓周遭的人不受連累。而騎馬,是逃亡最快的途徑。

    去往無悲城的路上,依然有許多無家可歸,隻能背起貧瘠的家當,拖兒帶女的百姓。他們頂著寒風,赤著腳或套雙草鞋在泥濘的野道上,聽著懷中小兒或是饑餓或是寒冷而發出的哭聲……

    亂世,百姓苦;亂世,出英雄。

    我騎在馬上。望著那或絕望或悲哀或麻木的眼神,心中一陣澀痛。

    可是——

    有一雙眼眸深深的吸引了我。棕色的眼眸,棕色的……

    那是一雙異色的眼眸,那樣的神色卻如陷入迷惘的泥潭,像栓了線的鳥雀而無法像鯤鵬般翱翔在藍天……

    我勒住馬,俯視野道邊瀕臨死亡的男子。他那麽坦誠,一絲掙紮也沒有,等待死亡的到來。

    鬼使神差,我跳下馬,從包袱中取出一塊饅頭,蹲下身子遞到他麵前。

    他沒有接過,甚至連一眼也沒有看,而是仰望蒼天,仿佛是在質問上天的不公。那樣的舉動更加讓我好奇,是怎樣的苦難讓堂堂的七尺男兒對世間沒有半分眷戀?是怎樣的絕望讓他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一心求死?

    我暗歎一口氣,這個人就算救活了,也是行屍走肉。

    他的心死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應該好好珍惜自己才是。”

    男子無動於衷,悠悠閉上眼睛。

    “身處亂世,身陷荊棘,‘達則兼濟天下,窮著獨善其身’。”

    他的眼瞼微動,我捕捉到了他內心深處的暗湧。

    “‘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隻要有希望,就會有期待。”

    他一愣,迅速睜開眼睛,棕色的眼眸雖然沒有太大的波動,卻仿佛有了生氣。

    我站起身,將饅頭扔在他身上。轉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馬。

    “子硯,耽擱了,走吧。”

    “你是何人?”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

    我迴過頭盈盈一笑,“我是何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何人。”

    天是陰冷暗沉的,可是眼前的人仿佛本身就帶著柔和的光芒,點亮了他的雙眸。那張如玉無暇的臉上有這溫柔而靜謐的微笑,那雙如深海而無波的眼亮如繁星,讓他感覺不到任何的恐懼與疲憊,卸去一身的淒苦與寒冷。那些話更如世間梵音,似蕩起飄渺的迴音。

    我,韓絕,一定會有功成名就的一天。那時,一定追隨公子,效犬馬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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