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中午。


    張來福借了個由頭擺脫了狗剩糾纏,來了城西蕭家馬幫總舵,他是來見剛剛進城的蕭昂的。


    “聽說,你最近過得挺滋潤?”


    蕭昂端坐上首俯視著跪在堂下的張來福,笑容可掬。


    張來福一愣。


    蕭昂又道:“蕭遙對你不錯?你被人撒了石灰,他親自給你拿菜油來。你沒錢吃飯,他給你吃的。你沒地方住,他還請你去他家住。”


    來福額上冷汗直冒,道:“我隻忠心公子。”


    蕭昂擺擺手道:“別緊張!我並沒有懷疑你的忠心,隻是有些奇怪蕭遙的作為罷了!那家夥自從被我活埋了一次之後,就變得古怪起來了。他竟敢讓你住在院子裏……對了,他最近在做些什麽?”


    來福為表忠心,毫無保留道:“他買了生薑和大蒜,在後院釀酒……”


    蕭昂道:“胡說八道!釀酒哪裏需要什麽薑蒜?”


    來福趕緊賠罪:“屬下沒說清楚,公子勿怪!生薑和大蒜是蕭遙買來的兩個丫鬟,他帶著林宛雪和這兩個丫鬟在後院釀酒,也不讓我和狗剩參與……。”


    “等等!”蕭昂皺眉道,“他不是釀酒,而是重新加工了陳酒?他做出來的酒烈到什麽程度?”


    “聞著烈,沒喝過,他不許別人喝。每次運進去的酒很多,但出來的壇數隻有三成,其餘全是空酒壇。”


    “有沒有那麽邪乎?”


    “千真萬確!”


    “其他呢,他除了加工酒之外,還做過些什麽?”


    “除了準備重開酒鋪的準備之外,別的都沒什麽了,經常在家練武、練字、讀書。哦對了,魚老大的手下來騷擾過兩迴,十幾個潑皮都被打走了,我沒有插手。”


    “是被狗剩打走的?”


    “不是,是蕭遙!兩次他都不讓狗剩出手,他自己親自上陣,他年紀不大個子不高,力道不太足,武藝也稀疏平常,但下手陰險。不是撩陰腿就是戳眼珠子掰手指,另外,他還喜歡打人下顎、肋下、小腹等脆弱部位,隻要命中,對方就趴在地上爬不起來。我行走江湖這些年,還沒見過這麽刁鑽的打法。他還多次躲過對方撒石灰偷襲,反倒假裝赤手空拳,實際上捏著竹簽紮人脊柱。如今,那些潑皮們在街上看見蕭遙都繞著走,就連魚老大知道了蕭遙在釀酒,也沒親自來找麻煩,當然,這也是因為蕭遙到處吹噓自己是馬幫蕭家的九少爺,潑皮們對他不敢下死手。”


    “是嗎……如果有需要,你能殺得了他嗎?”


    “殺得了!他那些都是打架鬥毆的手段,性命相搏的時候用處不大!”


    蕭昂又問了一些細節,才揮手讓來福退下。


    “公子,我還迴去嗎?”來福問道。


    “他對你那麽好,你不迴去怎麽行?去吧,他不怕你住在他家,我又怕什麽?等我命令吧!現在殺他,隻會給我惹來麻煩,我還沒查到老瘸子和羅剛的下落。”蕭昂心下卻打鼓,莫非蕭遙真的胸有成竹?吃定了我不敢動他?否則,他怎敢請這個危險的家夥去家裏住?


    “是。”


    來福不情不願地離開馬幫總舵,返迴蕭遙的小院。


    讓來福受不了的不是蕭遙,那家夥總找機會陰他,讓他幹重活兒連續多次崩裂屁股上的傷口,痛不欲生,但一想到雙方是敵對關係,來福就能忍辱負重。


    最讓來福鬱悶的是對他很好的狗剩,那家夥不知為何總是對他照顧有加,搶著幹活不說,還幫他洗衣物,甚至還常去廚房偷東西給來福吃。並且,狗剩是個話嘮,最喜歡大半夜不睡覺拉著來福的手談人生,以至於來福連夜裏睡覺都心驚膽戰的,不敢背對著狗剩,生怕腚部再受重創。畢竟,見多識廣的老江湖來福非常清楚,鐵打的九齒釘耙絕對不如有血有肉的盤龍棍恐怖,鬼知道狗剩那蠢貨有沒有什麽另類癖好。


    蕭遙家的後院。


    這裏是禁地,不許狗剩和來福進入。這當然不是他思想封建,而是因為後院是他加工酒的秘密基地,不能被外人知曉。狗剩的嘴巴是個大漏勺,從來守不住秘密,而來福更是蕭昂派來的人,蕭遙當然不放心。


    吱嘎吱嘎——


    蕭遙在騎自行車,好吧,其實不是自行車,隻是跟自行車樣子有些相似的腳踩鼓風機,這當然是蕭遙的作品。


    有圓木和牛皮帶做傳動裝置,做出一個鼓風機還是蠻簡單的事情,就是踩起來很費力。


    鼓風機旁邊,是一個大火爐,上麵架著一個巨大的桶狀封閉鐵鍋,十來根竹管從頂端伸出來。蒸餾過的酒就從竹管滴落下來,落進下麵的酒壇子。兩個新買來的丫鬟很賣力,一個劈柴搬酒,一個搗鼓封泥裝酒,經過蕭遙幾天的指導,她們已經完全能勝任這份工作。


    林宛雪給蕭遙扇扇子,瞅著兩個丫鬟,臉色卻很難看。


    買這兩個丫鬟,蕭遙還跟林宛雪大吵了一架。


    並非林宛雪阻止蕭遙買丫鬟,而是她覺得蕭遙花十兩銀子買來的兩個丫頭太醜陋,沒有任何價值。在她眼裏,不論是做蕭遙的丫鬟還是做她的丫鬟,以後都是要陪床的,怎麽能長得如此奇形怪狀?


    蕭遙覺得林宛雪麵對他的如意金箍棒的時候,保守得過分,但對丫鬟問題上,卻又開放得近乎奔放。


    不過,蕭遙買丫鬟的目的就是為了幹活的,選人標準當然也不走尋常路。


    十四歲的生薑長得就像一根生薑,幹癟癟的,臉色蠟黃,但頭腦比較聰明,她是幾十個備選丫鬟中,唯一答對蕭逸出的算術題的人。


    十五歲的大蒜生得也像一坨大蒜,看起來白白胖胖,但身高體壯力氣也是巨大,在牙婆麵前掰手腕贏了蕭遙就被選中了。


    因為林宛雪嫌棄,所以生薑和大蒜的名字是蕭遙取的。很接地氣的好名字,蕭遙堅持認為比他們以前的名字好聽,以前他們叫月娥和妙麗。


    生薑和大蒜都是有賣身契的奴仆,保密問題不大,畢竟主家可以將其活活打死還不受刑法。


    蕭遙經過幾天的試驗後,徹底掌握了蒸餾的技巧,出現的一些小問題也全部被解決,蒸餾酒的技術達到了量產標準,至少在這個時代還算湊合。


    隻是,效率還是偏低,成本居高不下。


    蕭遙一天隻能蒸餾五十斤老酒,出十五斤高度酒。按照一斤老酒十文錢的市價,再算上人工、柴薪和損耗等,蕭遙弄出來的高度酒成本價差不多五十文一斤。這是極高的酒價了,而這,還遠不是後世白酒,隻有四十度左右。


    技術敲定後,蕭遙停下蒸餾進度,帶著狗剩和便宜奴仆來福,在後院又打了兩個大爐。很快,鐵匠鋪訂製的桶鍋也到了,這樣一來,三個鍋爐一天就能出四十五斤酒,不算少了,再熟能生巧,能達到日產五十斤。兩個丫鬟忙不過來了,蕭遙就把人力鼓風機改成了馬力鼓風機,反正有五匹借來的馬,蕭遙也沒打算還。


    工藝成熟之後烈酒產量穩定多了,蕭遙才本著兼聽則明的態度,叫家裏幾個人嚐嚐酒,給點意見。


    按照身份的高低,最先品嚐的是林宛雪,她捏著鼻子喝了小半口,然後吐掉了,表示,這種酒不會有人喜歡喝。


    第二個嚐的是狗剩,他豪氣幹雲連喝三碗,吐了來福一身,最後還是來福扶著又唱又跳的狗剩去休息去了。來福沒有喝酒,見識過蕭遙的陰險後,他還是擔心中毒的,他覺得現在他還不敢殺蕭遙,但蕭遙未必不敢弄死他。


    兩個丫鬟本來不敢喝,被蕭遙逼迫之下,才嚐了嚐。然後,她們堅定支持女主人的論斷,這種燒喉嚨的酒不會有人買,簡直就是毒藥。


    蕭遙當然不讚同這幾個沒見過世麵的家夥的意見,他自己早就嚐過雪花釀,頗有些後世白酒的韻味。至於現在的人能否接受這樣濃烈的口味,蕭遙並不在意,物以稀為貴嘛。隻要有了足夠的噱頭,巧妙的推銷,口感什麽的,其實並不重要。


    雖然蕭遙很自信,但內心深處,還是有點小忐忑的。


    蕭遙在蒸餾酒的同時,也請了人把酒鋪簡單裝修了一下。但他沒有馬上開門營業,而是開始了造勢計劃。畢竟,酒香也怕巷子深嘛,更別說蕭遙的酒味道衝還貴,更應該先把廣告打好。


    隻是,蕭遙的廣告有點陡,不知道這小縣城能否吼得住。


    六月二十一。


    原來的周家酒鋪換了牌子,一塊黑色牌匾上寫著三個消瘦大字——雪花閣。


    就是這樣一塊匾額,卻也引來不少圍觀者,當然不是因為酒鋪本身的原因,而是因為這三個字。這是當今聖上自創的瘦金體,鐵畫銀鉤飛揚跋扈,頗具神韻。


    前來圍觀的並非販夫走卒,而是縣學的學生和一些讀書人。


    現在連宋徽宗他老人家自己都還沒能把瘦金體玩到爐火純青,但現在這“雪花閣”三字卻如此飄逸絕美,自然引得不少讀書人駐足觀賞,甚至有人誇張地拿了筆墨來這裏現場臨摹學習。


    “此乃當今聖上的瘦金體!”


    “這幅字出自何人之手?竟寫得如此絕美?”


    “不知。”


    “這是一家酒鋪招牌?”


    “雪花閣,說產酒雪花釀,應該是酒鋪了,可惜了這麽好的字。”


    “煩請諸位讓一讓,小可拿了筆墨臨摹,此等出神入化的書法,豈能不學?哦?你們不知道啊?這可是馬幫蕭家九郎親筆所提,這酒也是他親手釀造,說是瓊漿玉露也不為過……”


    其實過於枯瘦的瘦金體並不適合提大字做招牌,但蕭遙要的就是這麽個噱頭。在這偏遠小縣城,大多數人隻聽過瘦金體之名,少數人見過一些學了點皮毛的假瘦金體,哪裏見過如此完美的巔峰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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