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青顏每晚到家時都將近十一點了。

    推門進去的時候看見醫生將針尖斜斜的插i進母親的手背,貼上膠帶,手在塑膠管的閥門上上下調動。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敷滿了灰塵,微弱的光線變得更灰暗,看不清那些冰涼的液滴。

    “一會兒輸完了沒有什麽異樣的話,你拔了就好了,碟子裏有酒精棉。”醫生起身來對梁鬆說,“如果有什麽不良反應立馬給我打電話來。不過我建議還是去醫院比較好。”邊說著邊扛上他遊醫的藥箱子,父親笑著恭敬的付了錢送他出門去。

    杜梅斜斜的躺在床上,液體隨著她微弱的呻吟聲緩緩的穿過冰涼的針管進入她的血液。

    “媽,還是去醫院看看吧。”青顏端著開水走到床前,倒一杯涼在桌幾上,“你這樣下去並不是辦法,都躺了快一星期,要好它早好了。”

    “去醫院去醫院,這又不是一次兩次了,這麽多年都這樣了,隔幾天隔幾天又犯。去醫院,要的是錢。”冰涼的液體或許能使身體麻痹,減輕了不少痛苦,呻吟漸漸的消失了些,聲音也變得有些力氣,“你是嫌我們家欠的債不夠多是不是?你爺爺那筆醫藥費還隻還了一半呢,要死了進醫院也沒用。”杜梅說到最後似乎有些惱怒,但由於身體虛弱,發作不起來。

    “可是你這樣病越來越重,多的都會花掉的。”青顏說。

    母親斜過身體瞟了她一眼,換了個平躺的姿勢,“你拿錢來開?還是你認識什麽人可以給我免費進醫院了啦?去去去,你懂個屁啊。哎喲。”扭動身體的時候碰到了紮在學管裏針尖,手背上立刻腫起來一個疙瘩,有些脹痛。

    “你別亂動了。”青顏伸手去想扶她。

    “我自己來,還死不了。”杜梅甩開女兒的手,這一甩正好又將針管校正了,那個小疙瘩緩緩的縮細下去。“哎喲——”杜梅呻吟著,“這是造了哪根孽啊,要得這些鬼病。”

    青顏突然找不到什麽話迴答,抬起頭來,看了看掛在牆壁上幾件舊衣服,在這地光線的屋子裏顯得有些淒楚感,低下頭不再說話。

    9

    “這是怎麽啦?丫頭,怎麽又惹你媽生氣了?”梁鬆送走醫生迴來,帶進來一股初冬深夜的涼意。

    青顏再一次抬起頭,努力的將頭抬得高高的,眼珠子狠狠的轉了幾圈,“沒有。爸,你先休息吧,我守著就行了。一會我會拔的,順便也能看看書。”

    梁鬆打了個嗬嗬,坐在床邊上,“我就睡這了,你去睡吧,趕明早還上學呢,要遲到了不好。不遲到也沒精神聽老實講。”“說什麽呢,我要死了不成啊?”杜梅慣性的白了丈夫一眼,“上涼床了啊我這是,還要個人來守夜。”又將目光聚在一邊看書的青顏身上,“你裝什麽裝啊?平時怎麽隻見你考那麽點分。還不死去睡覺了。”

    “說什麽呢?”梁鬆給她把被子掖下去一些。

    “不喜歡就直說。還繞山繞水的。沒我這麽裝,你拿什麽來炫耀?”青顏收起書來,轉身走了出去。

    關上門了又迴過頭來,“連我也一起攆出去算了。”

    所謂的親情,大概就是可以隨意賤踩,蹂躪,滿不在乎。卻還是深深的烙在心裏最重要的地方。

    即使從來都不懂得表達。

    青顏走出房間,裏麵就沉默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明明早就原諒了,可就是無法接受母親那些尖利語言。

    就像隔著一條河,有船隻卻沒有靠岸的渡口。

    通過板壁的縫隙裏看進去,父親點燃了一袋旱煙,大口大口的抽著。

    母親別過了身子去,看不到臉,頭發有些淩亂的盤在後腦勺,因為躺床上過久的緣故,雖然紮得緊,已經快要散了。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些什麽,聲音很小,青顏聽不清楚。

    褲兜裏的手機嗚嗚的震動了起來,青顏擦了下眼角,拿出來看,是夏默的短信,“今天我去辦公室時看到你上次的成績了,數學全校就十多人及格,你是我們班唯獨的兩個之一哦。還有一個是蕭倫。不過你是第一。”

    “哦。”青顏笑笑,迅速的打過兩個字,“你呢?”按下了發送鍵,然後屏幕上的短信標簽閃了兩下,手機就像突然斷電般黑了下去。

    “少你很多。明天可記得來早些,老師早自習公布了呢。”

    青顏沒迴複,把手機放進褲兜。剛放進去又震動起來,“對了,我們班下個月冬令營,你去不?”

    拿出來,打開短信,看了許久。打下“我不去。”又刪除重新打了幾個字,“我有些事,暫時還不知道。”猶豫著按下發送鍵。

    然後看了看灰黑的天花板,關掉燈,手機屏幕上已經顯示到了周一,淩晨一點三十。

    按下了關機鍵。

    其實不是沒時間,不是不想去,說白了,就是因為沒有錢去。

    去一次要花很多錢,還記得上次去的時候是老師帶領著的,來迴花下來差不多用了一百多。

    那時還是小學。

    她在風景區的攤販前看著一件紀念品久久的佇立,呆呆的看著,然後老師尷尬的陪笑著把她帶走了。

    有一處山洞,洞口是盤根錯節的藤蔓樹木,星星點點的從外麵漏進來幾點光,打在潮濕冰涼的岩石上,裏麵傳來水滴的聲音,很孤單的聲音。站在裏麵的人,透過某一縫隙看見外麵的燦爛的天,好像和別人一樣一起在陽光下歡快。

    可是,她無法躋身出來,因為她生長在了那裏。

    就像曾經在夢裏看到過一片美麗的雪海,可是在記憶裏水城這地方的雪隻是稀稀疏疏的在山上和地上又一點白色的斑點。雪海,這樣的遙不可及。

    青顏反手按亮白熾燈,又關閉,用被子把身體緊緊裹住。有些黏膩的悶熱,然後又拉開被窩。一股初冬的冰涼瞬間傳遍全身。

    隔壁還偶爾的傳來父親和母親小聲的談話,深夜太過於安靜,青顏能聽到一兩句,是關於拆遷的話題,然後隔壁也熄了燈,世界就這麽黑暗下去,再也找不到一絲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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