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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是下崗工人,現在在鳳凰山一家建築公司做苦力。近幾年來地產事業的飛速發展,也使得失業後的父親能有個糊口的活,雖然累也再所難免,但是比起在工廠裏像領救濟金一樣的工資,相比之下還是好了不少。因為距離較遠,每天的下午飯都不迴來吃,周末的時候青顏去上學的間隙有時間就順路帶過去,青顏沒空的時候就在工地對麵的快餐店吃。他不想因為迴家吃飯的時間耽誤了加班,工地是按照計時計量來給工人開工資的,多做一會就多有一分錢。

    家裏的開銷總是很大,常常入不敷出。母親治病,還債,還有其他生活開銷。

    青顏經常聽見母親在黑夜裏抱怨,父親則是一聲聲無奈的歎息,像絲絲縷縷纏繞著的線,捆縛著冗長的歲月。母親的脾氣越來越大,父親也變得越來越沉默。大概這就是生活吧,青顏常常這樣想,她以後一定要讓父母過上好日子。

    每當聽見父親在半夜裏傳出來的勞累的呻吟聲,青顏隻能緊咬著嘴唇,努力的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眼淚啪嗒啪嗒的從床邊打落進枕頭裏。

    到工地的時候,有工人衝著父親喊。

    “老梁,你女兒給你送飯來了。”

    然後父親從一輛裝滿混凝土的手推車前抬起頭來,臉上全是沙土灰塵,身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笑嗬嗬的朝青顏走過來,那些沙塵就紛紛的落在風裏。他接過青顏手裏的袋子,坐在一塊稍微突出來的石頭上打開飯盒的蓋子,興奮的嗅了一番,“丫頭的手藝精進了不少了啊!”笑嗬嗬的像個小孩拿到期待已久的糖果般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

    路過的工人們總是先看青顏一眼,再對梁鬆投過一些或是羨慕或是不屑的眼光,笑著招招手或者點點頭,很親切卻又很遙遠的樣子。

    青顏也會點頭迴應著。

    站在一邊,突然從父親扒飯的間隙裏,看見父親手背上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多出來一條傷口,上麵掩著白色的粉末,分不清楚是藥粉還是沙塵,還有少許的淡血水從藥粉中間寖出來,顯得有些濕潤的黃。

    笑容還勉強撐在臉上,她抬起頭,努力的讓自己的眼睛裏的液體流迴去,緊緊的咬著嘴唇。

    天空的雲朵如瓦片一般,鱗次櫛比的從天邊排列過來。

    周圍是蔓延的沙塵,將空氣的密度放大成模糊的濃霧般。

    青顏用手扇動著眼前的灰塵,讓鼻息能清淨些,掏出手機來看時間,七點一十五分。

    青顏想尋找個話題和父親說說話,她說:“爸,聽說咱們家要不了幾個月就會拆遷了。”“嗯,是嗎?”父親邊嚼飯邊說:“這世道,拆什麽遷,那住著不是好好的。”

    青顏被父親說得不知道怎麽接話下去,她能理解父親的辛苦,那些看似風光豪華的大樓別墅,都是這些整日整日長滿老繭長滿傷口的雙手搭建起來的。拆了遷,還得重新建,重新建不久,也還會拆。這樣反反複複,就是所謂城市發展的節奏。

    父親埋下頭去繼續往嘴裏扒著飯。被汗水侵濕的灰塵,緊緊的將頭發黏在頭皮上。

    突然抬起頭來,“丫頭,最近學校有什麽趣事啊?給我說說來。”

    “爸,你坐遠一點吃吧!”青顏說。

    父親笑了笑,“沒事,這每天在工地上這麽做,也不缺這點的。”埋頭扒了兩口,用拿筷子的手遮著碗的邊沿,“說吧閨女,爸這陣子都沒好好聽你說學校的事了。看看我閨女的口才能不能有主持人的潛質了。”一邊說著一邊嚼著飯,似乎吃到了砂子,聽到“哽珍”的聲音,牙齒微微的發蘇起來,用舌頭剔了剔,吐出來繼續嚼著。然後期待的看向青顏。

    青顏勉強笑了笑,說:“今天早上老師來教室發作業的時候,不小心把高跟鞋的鞋跟都扭壞了,你知道她一緊張當著全班的麵說了什麽嗎?”

    “哈哈,她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還好及時的懸崖勒馬了!’於是她便強調昨天講過古文裏懸崖勒馬的成語,我後麵有個同學憋不住笑起來,他說‘老師,是馬失前蹄了’。全班爆笑。”

    “結果呢?”父親問。

    “結果啊,那個同學被掃了這一周的衛生區呢。嗬嗬嗬……”

    “你那同學真夠背的。”父親嘴裏還含著一口沒有吞下的飯粒,打了個隔哈哈大笑了起來。飯粒從他嘴巴裏噴出來。他連忙收攏嘴,卻沒還是沒有保留住嘴裏的飯。

    迴頭間看到青顏不自然的表情,止住了笑和嚼飯的動著,問道,“閨女,有心事啊?”正說著一個沒注意,被嘴裏的飯噎個正著。

    青顏忙上前去拍了倆下父親的後背,給他疏通了下,“爸,沒呢!慢點吃,時間還早的。”

    “哈哈,沒事。沒有就好。”父親笑著說,“今天我們工地的李華明也是,把老鄧前幾天剩下的盛在碗裏的洗衣粉當鹽巴放在午飯裏,拉了,還一個下午都在吹氣泡,像那個小孩子玩的那個什麽東西一樣一吹氣泡泡到處飛。”父親說著臉上再也收斂不了那種孩子一樣搞笑的興奮。

    不知怎麽的,父親的笑讓青顏的眼睛有些發酸。

    “對了,不是要考試了嗎?你快先去學校了,這些碗筷的晚上我自己帶迴去就好。”父親說。

    對麵安全架上的工人大聲的催道,“梁鬆呐,吃好了沒啦嘎?泥漿快用完了。”那人點燃支煙,坐在上麵吐著煙圈。

    “就好了。”梁鬆大聲迴答著。

    父親轉過頭來對青顏說,“丫頭,快你先去吧,可別耽擱了考試!”

    “爸。”青顏見父親擱下了還沒吃到一半的飯盒,想叫父親先吃完了再去做,話到喉嚨又被噎了迴去,“那您小心點了爸,我先走了。”

    “恩。”梁鬆點點頭。

    看著女兒的背影,臉上泛起了一股欣慰的笑。

    青顏走出工地,迴頭看到父親蹣跚著走向攪拌機的身體,眼淚再也克製不住的掉落了下來。

    她用手抹了抹,轉身向學校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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