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憶猝不及防,一湧而入。

    好像還是昨天,他手指摩挲著她沾染著薄汗的額頭,把一個無限苦澀的吻堵在她的嘴裏,說:我不等你,你別等我。

    她以為兩年的時間很長,但原來短得如同一個轉身,短得離別就如昨日。

    冬日年光稀薄,空氣裏一股清寒之氣。

    兩人隔著這樣一段距離,遙遙對視,像是在判斷這一次相逢真的是久別重逢,還是僅僅又是夢裏一次不懷好意的吉光片羽。

    過了許久,孟遙看到丁卓邁開腳步,向著自己走了過來。

    模糊的一切漸漸清晰,又漸漸模糊,她微微側過頭,飛快地擦了一下眼角,然後看著視線裏他身影越來越近,最後,立在了自己跟前。

    空氣都停止了流動,孟遙像是沒聽見他的聲音,隻看見他嘴唇開合,說:“……好久不見。”

    視野之中,完完全全隻剩下了他一人。

    兩年半,他似乎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一樣硬朗的輪廓,一樣深邃的眉眼,讓時間沉澱出一種更成熟的味道。

    孟遙喉嚨發梗,說不出話來。

    丁卓也在看她,揣在大衣口袋裏的手微微顫抖著,難以平靜。

    她剪短了頭發,現在這個發型比長發更襯她。還是和以前一樣白皙的皮膚,這是臉上有些倦色和病容。

    她眼裏一點清澈的水光,看著他的時候,依然那樣的專注,沒有被時光改變分毫。

    很多話想問,卻不知道從哪一句開始。他們的位置,還那樣嚴絲合縫地停留在原來的地方嗎?最後,他克製住了自己想要伸手去擁抱她的衝動,先從最簡單的寒暄開始:“……什麽時候迴來的?”

    孟遙臉上漸漸恢複了血色,“……臘月二十七。你呢?”

    “比你早兩天。”

    “美國那邊的交流結束了?”

    “結束了。”

    “迴來還是在旦城醫大附屬醫院上班麽?”

    “嗯。”

    丁卓微垂著眼,看著她,“你呢?還在香港?”

    “嗯……”

    寒風拂麵,孟遙感冒還沒好透,一受涼,又咳嗽兩聲。

    丁卓不由地向著她抬起捂嘴的左手看去,外套的衣袖滑下來,露出一截手臂,上麵空空蕩蕩的。

    “生病了?”

    “

    沒事,小感冒。”

    “前麵有家咖啡館,要不去坐一會兒?”

    孟遙頓了一下,搖了一下頭,“下次吧,趕著迴去吃中飯了。”

    她笑意很淡,幾分疏離,像是最初的最初,麵對他提出的幫忙時的態度。

    丁卓沉默下來。

    時間的距離讓他變得畏首畏尾,如果依他所願,孟遙現在過得很好,他有什麽理由再去打攪?

    孟遙也沉默著。

    林正清說的話,還像是一根刺一樣地紮在她心裏。那樣的難受、不甘、耿耿於懷,可唯獨一點,兩年前和兩年後,依然沒變:她希望他過得很好,能跟她一樣,已經漸漸卸下來了那些不該由自己承受的負擔。

    從來愛深緣淺,這樣一段,紅線一樣纏纏繞繞拴在手上,在時光裏輾轉至今,恐怕也要到散落的時候了。

    一陣風拂過,孟遙又咳嗽兩聲。

    他不忍心看她在寒風裏受凍,隻得說,“你現在迴去嗎?”

    孟遙點點頭。

    “走吧,我送你。”

    “不用了。”

    “走吧,正好順路,我要過橋去辦事。”這理由,拙劣得連他自己也聽不下去。然而他也編不出更好的借口。暌違兩年半,匆匆一麵卻是如此吝嗇。

    孟遙頓了一下,默默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過了橋,向著孟遙家慢慢走去。

    沿路積雪讓人踩出泥窪,丁卓一路提醒她小心。兩人並肩同行,手肘碰到一起,又離開,碰到一起,又離開……有意或者無意,誰也不想去計較。

    都沒說話,空氣裏,唿出的小團小團的白汽,很快被風吹散。

    短短一段路,很快走到盡頭。

    孟遙停下腳步,衝他笑了一下,“我到啦。”

    丁卓“嗯”了一聲,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麽說,怎麽做。

    舊情舊緣,還有複燃的可能嗎?

    他雙手在大衣口袋裏緊緊攥住,不管不顧的衝動和恪守承諾的理智兩相爭鬥,機會也許隻是轉瞬,然而他卻躊躇不知怎樣選擇。

    孟遙笑意漸漸地淡下來,伸出右手,衝他揮了一下,“那我進去了,不耽誤你時間了。”

    她右手手腕上,一樣的空空蕩蕩。

    丁卓瞬間冷靜下來,心裏也像是一下就空了。

    片

    刻,他笑了一下,“趕緊進去,外麵風大。”

    孟遙點一點頭。

    他斟酌著用詞,“……那你注意保暖。”

    “嗯。”

    他驟然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站在這兒還有什麽意義,然而還是忍不住,想多問上兩句,“什麽時候迴香港?”

    “初五吧。”

    “從旦城直飛?”

    孟遙搖搖頭,“不去旦城了,去羊城,去那裏處理點事情,再飛香港。”

    丁卓靜了數秒,方說:“好。一路順風……不,不能說一路順風,一路平安。”

    孟遙笑一笑,“……好,謝謝。”

    丁卓直直站著,心裏一種鈍重的苦澀漸漸蔓延,“進去吧。”

    最後一次,孟遙點點頭,雙手插進衣袋,頓了一下,轉過身。

    到門口,她把背在側麵的包拉到麵前,摸出鑰匙。插了幾次,沒插進鑰匙孔。

    身後,一直沒響起腳步聲,丁卓還在那兒站著嗎?

    她手指微微顫抖著,一眨眼,一滴眼淚落在了手背上。

    她慌忙抬手去擦,然而委屈越積越深……

    她不敢迴頭去看,他站著或他已經離開,她都受不了。

    她以為自己不能接受的是兩年半以後,兩人相忘於江湖,但其實她不能接受的事,兩人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若無其事的寒暄,好像之前那些痛苦又深愛的日子,都成了笑話。

    “嚓”的一聲,鑰匙終於插進去了。

    不再給自己迴頭或是不迴頭的選項,她將鑰匙使勁一擰,打開了門。

    “哐當”一聲,門合上了。

    丁卓感覺自己也仿佛跟著震了一下。

    過了許久,這道門像是這兩年半的時光,清楚地隔開了兩人。

    他方才轉身,邁開腳步。

    ·

    初五大早,孟遙就起床出發了。

    歸來時帶的禮物卸盡,現在箱子裏隻有她的幾件衣服,很是輕簡。

    五小時動車到羊城,下車以後,她把東西先放去賓館,然後去珠寶店裏,把東西取了迴來。

    迴到賓館,接到林正清電話,問她怎麽不經過旦城,跟他們夫妻小聚一次。

    孟遙把手機開了免提,打開從店裏取迴來的盒子,笑說,“香港那邊催得很緊,

    下次吧。”

    林正清笑了笑,“下一次,就是三個人了。”

    孟遙一怔,“你老婆懷孕了?”

    “嗯——這幾天在跟我吵呢,我讓她暫時把貓送走,孩子生完了再接迴來,她不肯。”

    孟遙笑說:“那真是恭喜了,下迴見麵給你孩子封紅包。”

    “你抓點緊吧,工作重要,個人的事也不能一點也不考慮……”林正清默了片刻,“既然……已經這樣了。”

    孟遙垂下目光,手指摩挲著裝在盒子裏的珠串,“知道,再說吧。”

    掛了電話。她把珠串拿起來,套上手腕。

    前幾天,她走在路上的時候,腕上戴著的珠串突然跌下來,蹦蹦跳跳的,散落一地。她扔了懷裏抱著的文件,趕緊去撿,最後,有一半從排水口落進了下水道裏。

    她攥著僅剩一半的珠子,去找珠寶店。數目不夠,珠寶店就讓她選一些金銀轉運珠,穿在一起,重做一條。

    現在的手鏈,是幾粒青金石,幾粒紅珊瑚,搭配些許銀製的串珠。

    套在腕上,冰冰涼涼,就像是那晚黃昏,他給她戴上時一樣。

    孟遙攥著手鏈,立在窗邊,看著外麵靛青的天色。

    那早已被自己拋在腦後的離別的痛苦,像飄在天際的暗雲,席卷而來。

    第二天,抵達香港。

    年前趕著迴家,公寓裏抄抄揀揀,來不及收拾。

    孟遙坐在鋪滿了衣服的床上,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重逢之後,她這麽長時間獨自一人在外衝鋒陷陣的堅強和決然,瞬間蕩然無存。她第一次感受到,原來自己的公寓這樣的寂靜。

    中午,她煮了碗泡麵隨便將就一頓。

    下午,窩在公寓裏處理文件。

    一小時後,她摘下耳機,放了電腦,起身去倒水。這才發現手機被自己丟在了客廳,戴著耳機沒聽見,上麵五六個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號碼。

    不知道誰打來的,怕是工作電話,孟遙趕緊迴過去。

    “喂”了一聲,那邊隻是沉默。

    然而,孟遙心裏意識到什麽。

    靜了片刻,她方才出聲:“丁卓?”

    “開門。”

    孟遙心裏一咯噔,腦袋空白一瞬,這才反應過來,這句話意味著什麽。

    她飛快從沙發上站起來,腿絆上茶幾,疼得一激靈,也顧不上,幾步跑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立著她日思夜想的人。

    孟遙唿吸一滯。

    丁卓把電話揣進口袋,擠進門裏,不由分說,將她一把抱進懷裏,一轉身摁在門邊的牆上。

    他手指冰涼,顫抖著捏著她下頷,低頭便吻下去。

    他動作強勢粗暴,像是壓抑已久獵食的猛獸,“……抱歉,我得食言了……”

    他狠狠咬著她的唇,最後一句話湮沒在兩人急促的唿吸之間。

    “……我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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