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一段時間,孟遙一邊忙著交接手頭的任務,一邊辦理相關的證件。

    她把要去香港的事跟家裏說了,王麗梅自然是堅決反對。王麗梅本就覺得旦城已經很遠了,如今孟遙又要去香港,山高水長,家裏出了事都沒個照應。

    孟遙態度堅決,去意已定,告訴家裏也不過是例行通知。

    當下,她猶豫的是,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丁卓。

    時間一晃而過,眼看著出發的日子將近,孟遙卻突然生出一些憊懶的情緒。二十多年,汲汲營營,現在還跋涉在不知歸處的路上。

    室友找好了下一個合租者,孟遙也得開始收拾房間,準備退租。

    在旦城呆了不過大半年,東西卻已然雜亂的一時半會兒理不出一個頭緒。她把不要的該扔的扔了,不穿的衣服打包,預備找個時間寄迴家裏。

    在整理書桌上那一排書的時候,突然就想起之前自己曾跟丁卓聊到,要是有自己的家,一定要有一個書房,一個齊天花板高的書架。

    她坐在床邊怔怔地發著呆,手機的震動都一時沒有發現。

    等反應過來時,已經停了,她把手機拿過來一看,屏幕上顯示著一個未接來電,丁卓打來的。

    孟遙猶豫片刻,正要迴撥過去,手機又震動起來。

    四月末的天,起了風。

    孟遙隻在背心外穿了一件很薄的外套,拿著一個小包,包裏裝著手機和鑰匙。

    夕陽還沒散盡,留有一點橙紅的餘光,空氣裏有一股被曬過的草木的氣息。

    孟遙走進公園,遠遠就看見湖邊長椅上坐著熟悉的身影。

    丁卓穿一身白衣黑褲,襯衫的袖子挽了起來,兩隻手手肘撐在大腿上,微微弓著背,從背後看去,似乎是在抽煙。

    孟遙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才緩緩走過去。

    丁卓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

    兩人視線對視片刻,各自移開,孟遙在她身旁坐下,把隨身帶著的包放在腿側。

    “最近怎麽樣。”

    “還好。”孟遙微微轉過目光,看了丁卓一眼,“你呢?”

    “還好……方競航的病人——上迴跟你說過的——阮恬去世了。”

    孟遙愣了一下。

    丁卓把目光投向前方,緩緩地吸了一口煙。

    即將暮色四合,靛藍色

    的湖麵上,有一行水鳥輕盈地掠過,向著遠處的樹林飛去了。

    兩人沉默不語,直到最後一縷紅光消失,天地陷入一種半明半暗的蒙昧。

    丁卓一支煙抽完了,微微坐直了身體,“醫院裏最近有個赴美進修的項目。”

    孟遙愣了一下,斂起目光,“你要去麽?”

    “還沒決定,”丁卓轉過頭,看著她已被暮色模糊的輪廓,“想問一問你的意見。”

    孟遙抬頭,看向遠方,湖麵上的一切都已看不清楚了。

    “去吧。”

    丁卓一頓。

    孟遙微微攥住了手指,語氣平靜,“今天出來,也是想告訴你,我工作有變動,馬上就要去香港了。”

    丁卓脫口而出,“去多久?”

    片刻,他抿起唇。

    “說不定,一年兩年都是有可能的。”

    丁卓沉默下去。

    遠處湖岸上,漸次亮起了燈火。

    許久,丁卓方才開口,“也好。”

    孟遙心裏頓時泛起一陣苦澀,好與不好,她已分不清楚了,隻是眼下似乎隻有這一條路才是通暢的,她不知道會通往哪兒,隻能什麽都不去想,姑且這樣走下去。

    又坐了很久,丁卓站起身,“走吧,我送你迴去。”

    孟遙跟在丁卓身後,取了車,向著小區的方向開去。

    到小區門口,車停了下來。

    孟遙轉頭看他,“謝謝。”

    丁卓“嗯”了一聲,伸手拿起放在儀表盤上的煙盒,抽出一支,銜在嘴裏。

    孟遙緩緩收迴目光,強迫自己別再去看他,“那我進去了,你開車迴去注意安全。”

    她伸出右手去拉車門,忽然,左手臂被抓住。

    她愣了一下,迴頭,丁卓正定定地看著他。

    “丁……”

    一個字還沒說完,丁卓撅了手中的煙,緊緊抓著她手臂,傾身過來,大掌按著她的後腦勺,低頭狠狠吻下去。

    孟遙先是一怔,繼而閉上雙眼,伸手,抓住他的衣襟。

    兩個人,放肆用力,委屈地互相糾纏。

    孟遙漸漸喘不過氣,卻又不想鬆開,手掌的力度幾乎要將她肩骨捏碎,她沒有掙紮,沒有躲避,在這樣的疼痛中,確認他暫時的存在。

    過了很久,

    丁卓方才退開,啞著聲音說了一句,“抱歉。”

    孟遙微微喘息,借著窗外的路燈光,靜靜的看著丁卓,像是要把他的輪廓印在心裏,無時或忘。

    丁卓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低低的笑了一聲,“你別這樣看著我,我沒想把這次會麵變成……”

    他住了聲,看見孟遙的目光隱隱灼熱,下一瞬,她把身體主動依了過來……

    這一次,兩人再也沒法克製。

    不記得是怎麽下了車,又怎麽一路上了樓。

    孟遙身體微微顫抖著,伸手摸出包裏的鑰匙打開了門。丁卓反手把門合上,一轉身,把她摁在門板上,就這樣扯下她身上的外套。

    在激烈的親吻和撫摸之中,兩人踉踉蹌蹌到了房間。孟遙忘了地板上還堆著要處理的書,一腳撞上,兩個人身體齊齊往後倒去……

    黑暗中,沉寂了一會兒,隻聽見兩人急促沉重的唿吸。

    丁卓輕聲喊她的名字,緊接著,身體覆壓而下……

    ·

    結束之後,兩人都沒開燈。

    孟遙腰上的骨頭在書堆上狠狠的膈了一下,現在隱隱作痛。

    丁卓摩挲著著,抱著她的腰,將她緊緊地扣入自己懷中,頭埋在她頸間,深深嗅著她發間的香味。

    心裏像是漲了潮水,起起落落。

    孟遙喉間梗了一個硬塊,強忍著,沒有讓自己淚水落下來。

    溫熱的唿吸,浮動在自己耳畔,就像過去兩人纏綿一樣……

    孟遙啞著聲音開口,“丁卓,我知足了……”

    丁卓不說話,手掌愈發用力,讓兩人身體相貼,沒有一絲的縫隙。

    黑暗和寂靜,將他們褓抱。

    時間一點一點流淌,孟遙臉埋在枕間,聲音沉悶,“你該去醫院值班了。”

    丁卓摸過手機,看了看時間,隨即將孟遙的臉扳過來,低頭,再次深而用力的吻下去。

    喘息間,他說:“我不等你,你也別等我。”

    孟遙哽咽,眼淚欲落,“……好。”

    長久的沉默,時間像是在這一刻凝滯了。

    丁卓起身,打開了燈,撿起散落一地的衣服。

    孟遙背著身,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

    許久,動靜停下來。

    “我走了。”

    “好……你開車注意安全,我不送你了……”

    沒有聽見迴答。

    孟遙強忍著,沒有轉身。

    過了片刻,她感覺身側床鋪微微下陷,像是丁卓又坐在了床沿上。

    丁卓捉住了她的手臂。隨即,有什麽東西,被他輕輕的套在了自己腕上。

    “前幾天陪方競航去菩提寺給阮恬燒香,順便替你求的,富貴平安,不知道靈不靈,你要是喜歡,就帶著吧,不喜歡丟了也行……”

    孟遙說不出話來,聲音全堵在了嗓子裏。

    她伸手摸了摸套在腕上的東西,冰冰涼涼的一串。

    隨即,他感覺到丁卓從床上站了起來。

    “那我走了。”

    “……好。”

    安靜一瞬,孟遙聽見丁卓走出了房間,房間門被輕輕合上。一瞬間,房間就沉寂了下來。又過了片刻,響起大門被關上的聲音。

    孟遙立即從床上起來,伸手扭開了台燈,隨便抓了件衣服套在身上,繞過地上的紙箱和書堆,開門跑去客廳。

    她將窗戶猛一下打開,探頭向外看去。

    夜色中樹影斑駁,丁卓的身影,被拖得很長很長。

    快走到拐彎處,他身影一頓,轉過身來,目光向著這方看過來。

    他在明,她在暗,兩個人的視線,被重重夜色阻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丁卓轉身。

    孟遙緊緊攥住套在手上的珠串,看著丁卓的背影消失在那端,眼淚終於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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