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晴天。

    孟遙每天迎著橙紅的朝霞出門,迴到家時,已是燈火闌珊。

    跟正雅合作的那個項目,開題比稿順利通過了,小組要慶功,林正清喊孟遙一起去。孟遙中途退出了,跟這個項目沒什麽關係,然而架不住林正清強烈要求,隻得跟著去蹭吃蹭喝。

    席上氣氛熱烈,大家想到案子做完獎金豐厚,情緒格外高漲。

    孟遙被帶著喝了點酒,直到散席時都有點兒醺然,走路飄飄忽忽。

    林正清幫她叫了輛車,要送她,她掌著出租車的門邊,衝他笑一笑,婉拒的說辭萬年不變。

    車開到小區外,孟遙下了車,去旁邊超市裏買了瓶冰水,就坐在路邊的花壇上,吹風醒酒。

    心裏很平靜,一種空蕩蕩沒有任何情緒的平靜。

    她把水瓶捏在手裏,看著麵前路上,間或駛過的車輛,遠處夜色被路燈光照得昏黃一片。

    包裏手機響了一聲。一個沒存名字的號碼。

    孟遙接起來,還沒出聲,便聽見電話那端喊道:“遙遙。”

    孟遙當機立斷掛了電話。

    緊接著,便看見對麵樹影下一輛黑色的轎車打起了雙閃。

    孟遙眯了眯眼,看過去。

    片刻,車門打開,管文柏從車上走下來。

    孟遙坐著沒動。

    管文柏走到跟前,立住腳步,低頭看著孟遙,“看你坐這兒好久了。”

    孟遙從花壇上站了起來,腳步還有點晃兒,管文柏伸手想扶,她抱臂躲開了,抬眼看他,“拿我朋友的死開玩笑,有意思嗎?”

    管文柏不做聲。

    “我問你,有意思嗎?”

    “遙遙,這事兒我不覺得自己做得不對。”

    孟遙不帶什麽情緒地笑一笑,“你覺得對就對吧,隨你的便。你要是鐵了心讓我日子不好過,那我也沒什麽辦法。”

    “我隻是不想看你在錯誤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孟遙伸手,點了點他,“論錯誤的人,你數頭一個。”

    “我已經把這錯誤改了,你再給我個機會。”

    管文柏上前一步,“遙遙,迴我身邊吧。”

    “你不如直接殺了我。”

    管文柏搖了搖頭,似是還覺得她在鬧脾氣,“說

    這種氣話就沒必要了……”

    “管文柏,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死了才覺得開心?”她向前一步,“你要覺得是,我現在就往你車前麵一站,你照直碾過來,我絕對不跑!”

    “你何必曲解我的意思……”

    “你從前就這樣,隻有你的想法是對的,別人說什麽你都當是放屁!”

    酒精攪得她腦袋裏一片沸騰,“我現在有家卻不能迴,有愛人卻不能相守,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你別逼我,你別以為我真不敢去死……”

    “遙遙!”

    孟遙雙眼通紅,瞪視著他,“我可以今天就跟你做個了斷!”

    管文柏愣了愣,身影一頹,長長地歎了口氣。

    孟遙背挺得筆直,“你現在決定,是不是還打算纏著我?除非你24小時把我關起來,不然我說到做到!”

    她語氣前所未有的狠決。

    時間仿佛凝滯了。

    孟遙仍是看著他,胸膛微微起伏。

    管文柏便想到,從前工作上遇到事兒,她也是這樣倔強。涉及到她原則的事,她幾乎未曾妥協過。

    還是晚了一步,現在做什麽,都適得其反。

    過了很久,管文柏退後兩步,深深看了孟遙一眼,向著馬路對麵走去。

    他拉開車門,上了車。

    黑色轎車蟄伏在樹影之中,過了許久,緩緩啟動,向著遠處那片朦朧的黃色燈光中駛去了。

    孟遙身體一陣脫力,邁開腳步,往小區裏走去。

    家裏沒人,安安靜靜的。

    天色已晚,一眼望去,小區裏隻有數戶人家還亮著燈火。

    孟遙走進浴室,扭開水龍頭。

    她澆了一捧水到臉上,向著鏡子裏的自己看了一眼,渾身一股說不出的無力感。

    她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雙手撐住流理台,俯下頭。

    片刻,肩膀微微顫動起來。

    第二天醒來,腦袋裏隱隱作痛,沒被鬧鍾吵醒,一看時間,已經遲了半個小時,孟遙趕緊起床,等趕到公司的時候,還是遲到了十來分鍾。

    剛把電腦打開,林正清走過來,“那我辦公室,跟你說幾句話。”

    孟遙倒了杯水,跟去林正清辦公室。

    林正清看她一眼,“臉色不好啊,是不是昨晚酒喝多了?”

    “還好,沒事。”

    林正清便說迴正題,“上迴我跟你說,跟黃老師提一提,讓你開始做策劃……”

    孟遙心裏一咯噔。

    林正清忙說,“你別慌,先聽我把話說完。我把你的情況跟黃老師匯報了一遍,他說他看過你做的前兩個案子的文書,覺得特別好。黃老師在香港和澳門那邊都有工作,他現在缺個助理,問你願不願意過去。”

    孟遙沉吟,“工作地點在哪?”

    “要麽香港,要麽澳門,要看黃老師怎麽決定。至於工資,這個你放心,比你當策劃掙得還要多一些,而且黃老師發年終獎特別慷慨。”

    孟遙還有點兒懵,“我能想想嗎?”

    “行,你這周內告訴我結果就可以了,要是想去,我就安排你跟黃老師見一麵。我知道你很猶豫,畢竟你男朋友在這兒……”

    孟遙很淡的笑了一下,低聲說,“我跟他分開了。”

    林正清一愣,“為什麽?”

    孟遙搖了搖頭,“情況複雜,以後有機會我再跟你說吧。”

    林正清笑了笑,開玩笑道:“那要是這樣,我可不願意讓你去了。”

    孟遙也笑了笑。

    “說句實在的,我覺得這機會挺難得,雖說肯定不輕鬆,以後全世界各地出差都是難免的,但能者多勞,我覺得你也需要這個工作。”

    孟遙低低地說了聲謝謝,“我再想一想,過兩天給你答複。”

    林正清點點頭,看她一眼,有些話想說,但最終還是沒能開口。

    有些事,錯過就是錯過了,再往迴找補,隻是給自己徒增煩惱。

    孟遙走出辦公室以後,他將辦公椅轉了個圈,看向窗外,心裏有種,淡而不明的失落感。

    好像,那個為了感情不顧一切愣頭愣腦的自己,已經很遠很遠了。

    孟遙考慮了兩天,最終答應下來。

    坦白講,現在經濟利益對她而言有巨大的誘惑力。這個機會難得,錯過了,可能還得從基層小策劃一層層往上爬。

    她心裏有一種隱隱的焦灼,仿佛時間在背後追趕自己,這讓她麽沒辦法猶豫太久。

    決定之後,林正清就安排她跟黃皓見了一麵。

    見麵深談過後,黃皓當即決定錄用,讓她交接完這邊的事情,下個月10號去帝都,然後再跟他一塊

    兒去香港。

    事情發展得如此迅速,孟遙完全還沒省過神來。

    林正清替他高興,攛掇著讓她請客。

    孟遙感念他一直以來的照顧,自然不會吝嗇這一頓。

    下班之後,兩人去了一家私家餐館,流水竹窗,很是清幽。

    四個菜,一壺梅子酒。

    說起來,兩人這段關係十分奇妙。始於曖昧,落於友情,彼此之間,有一種十分珍視的敬重。

    菜很快端上來,兩人邊吃邊聊。

    梅子酒是店家自己釀的,度數很低,喝多少都沒什麽醉意,僅僅隻是助興。

    餐館臨湖不遠,從窗戶向外跳去,就能看見遠處燈火映照下的湖水。

    林正清跟孟遙碰了一下杯,“要是不介意,跟我說說看,為什麽跟丁卓分開了?”

    孟遙頓了一下,將杯中酒飲盡,輕輕放下酒杯。

    “說起來有點兒長,你要是想聽,我就跟你說說看……”

    “說吧,下一迴能跟你這樣喝酒,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呢。”

    孟遙笑了笑。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酒,孟遙將事情的前後經過,跟林正清講了個大概。

    林正清聽完,有些唏噓。

    孟遙目光看向窗外,幾分怔忡,“這是個結,要是不管不顧,隻會越纏越深。丁卓體諒我,我也體諒他。這事沒有錯,錯就錯在,可能相愛太早……”

    林正清有些沉默,“你想過沒有,分開了,一切都不好說了。你們還能在一起嗎?”

    “我不圖這個……”孟遙停頓著,斟酌用詞,“還能不能在一起,都看造化。我知道,這也是他的心結,我隻希望他能走出來,我們都能走出來。”

    “說句實話,你別介意,聽起來,你倆這段關係,就跟互相取暖似的……”

    孟遙笑一笑。

    活都活不下去了,可不得互相取暖麽。

    然而,她很清楚,即便如此,彼此之間的愛和寬慰也都是真的。

    她還記得丁卓那晚說的,他希望她幸福,跟他也行,不跟他也行。

    這段關係,兩個人以彼此為借口,互相逃避,傷口就永遠好不了。不如暫且分開,各自治療,各自修行。

    總有一天,他們傷心自責的這些事情,都能一笑看待。

    那時候,也許能在一起,也許不能在一起。然而,隻要他幸福,跟她也好,不跟她也好……

    林正清沉默著,拿起酒瓶,把她麵前空掉的杯子斟滿。

    酒液微微搖晃,映照著壁燈上淺黃色的光芒。

    仿佛一輪月光,映在水中。

    孟遙怔怔看了片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天寒路遠,不知歸處,這一杯酒滿飲,權當是給自己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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