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梅似在等她,見她一出現,立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話到嘴邊,看見孟遙一身狼狽,先咽了迴去,“你又是去哪兒淋得這一身?不是帶著傘嗎,怎麽不打?”

    孟遙沒說話,把濕傘撐開。

    王麗梅問她:“你幾時迴旦城?”

    “下午。”

    王麗梅愣了下,“這麽著急……下午你妹妹也要迴學校。”

    孟遙不帶什麽情緒地“嗯”了一聲,向臥室走去。

    “遙遙,”王麗梅喊住她,“……找個時間,咱們去蘇家一趟好不好?”

    孟遙頓了一下,站定腳步,“用不著了。”

    “什……什麽意思?”

    臥室門也一下打開,孟瑜立在門口,“姐,什麽意思?你是不是……”她呆了一下,“你跟丁卓哥分開了?”

    孟遙垂首往裏走。

    孟瑜一把抓住她手臂,“為什麽啊?你倆又沒犯法,招誰惹誰了,憑什麽分開!”

    王麗梅囁嚅著,“分,分開了?”

    孟瑜瞪著她,“您現在高興了吧!您就隻顧您麵子好看不好看!您什麽時候真正為我們考慮過!”

    “我沒替你們考慮?!你就讓你姐一直跟丁卓在一塊兒試試……流言是會吃人的!”

    孟遙腦袋似要炸開,“別吵了行不行!分都分開了,您還想怎樣,我也死了才能消停是不是……”

    王麗梅愣住,鼻翼翕張,盯著孟遙看了片刻,一言未發,轉身走了。

    “姐……”

    孟遙沒說話,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肩膀,走進臥室,拿上浴巾,向浴室走去。

    她洗了個澡,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從家裏翻出一瓶碘伏,擰開蓋子。

    孟瑜這才發現她手掌上還有傷口,走近,“姐,我幫你上吧。”

    “不用。”

    孟遙拿棉簽沾著碘伏,緩緩貼近掌上的擦傷。

    “怎麽弄的……”

    “沒事,就摔了一跤。”

    孟瑜耷拉著腦袋,“……你們真的分手了?”

    “嗯。”

    她心裏很空,像是喜怒哀樂都一並給掏了出來,一時間感受不到任何情緒。

    孟瑜張了張口,卻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以後……”

    以後

    ?

    哪裏還敢奢談以後。

    吃過中飯,孟瑜坐車迴學校了。

    孟遙也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出發迴旦城。

    王麗梅在廚房,不知道忙什麽。

    孟遙提著行李袋,立在門口,向著廚房裏看了一眼。

    她背門而立,身影已有幾分佝僂。

    孟遙沉默,最終隻說了一句,“媽,我走了。”

    王麗梅身影頓了片刻,卻沒迴過頭來。

    孟遙拉開門。

    淡白雨霧之中,鄒城像是褪了色。

    孟遙撐著傘,向蘇家走去。經過三道橋時,她強迫自己什麽也不去想。

    蘇家,簷角落雨,滴滴答答。

    孟遙立住腳步,抬頭看了一眼。依稀還記得那晚,簷下一排的白燈籠,讓雨霧暈開,一團一團淺白色的光。

    孟遙上前一步,按了門鈴。

    沒一會兒,“吱呀”一聲,門打開了。

    陳素月立在門口,肩上搭著一塊深藍色的披肩,臉色素縞,眼窩深陷。

    “陳阿姨。”

    陳素月立著,一言未發。

    孟遙彎下腰,從行李袋裏,掏出一隻袋子,遞給陳素月。

    陳素月往裏瞟了一眼,接過。

    “我都看過了,曼真……沒有什麽特別的心願。日記還給您,你們想念她的時候,可以看一看。”

    陳素月微抿著唇。

    “從小到大,受您和叔叔諸多照顧,這份恩情,一時半會兒,大約也還不清。但欠的差的,我一定一點一點補上。”

    她頓了頓,“你跟蘇叔叔多保重身體。”

    陳素月緩緩抬眼,看著孟遙,“這話……是什麽意思?”

    孟遙沒答,“外麵下雨,濕氣大,您進屋吧。”

    她微微向陳素月鞠了一躬,彎腰提起地上的行李袋,拿起傘,轉身走了。

    陳素月張口,還是沒發出聲來。

    她站在門口,看著孟遙漸漸消失在雨幕中,清瘦的一道身影,像是拿毛筆沾水輕點的一筆。

    她低頭,看了看手裏的袋子,伸手將五本日記撈出來,一頓——袋子裏還有個信封。

    拿出信封,拆開一看,裏麵一張銀行卡,上麵貼了個條兒,寫著密碼。

    陳

    素月捏著卡,一時五味雜陳,向著雨裏又看了一眼,隻有白茫茫的霧氣。

    ·

    中午吃飯的時候,丁卓情緒才稍微緩和了一點。

    劉穎華覷著兒子的神色說:“怎麽了?情況不好?”

    丁卓目光沉沉,“……分了。”

    劉穎華一愣,“為什麽啊?就為了孟家反對?還是蘇家反對?這我可就不服氣了,他蘇家算個什麽東西,還幹涉到我家頭上了……”

    “媽,”丁卓打斷她,“不為這……”

    “那為了什麽?”

    丁卓沉默著,搖了搖頭。

    劉穎華歎一聲氣,“我了解,你這人,要不是碰上真喜歡,你不會向人家出手……現在……就這樣了?”

    丁卓沒吭聲。

    他隻是想給這一段死路爭取一個峰迴路轉。然而世殊時異,哪有什麽事情是說得準的呢?

    下午,丁卓出發去火車站之前,先去了一趟蘇家。

    遙遙的便看見蘇家大門開著,一道身影立在門口。丁卓走近幾步,發現那是陳素月。

    陳素月正要進屋,看見丁卓了,頓了一下,“小丁。”

    “陳阿姨。”

    陳素月見他手裏提著行李,“要迴旦城了?”

    “嗯。過來跟您說兩句話。”

    陳素月忙說,“那進屋說吧……”

    “不麻煩您了,就在這兒說吧。”

    陳素月頓了頓,把手裏提的袋子放在腳邊,裹了裹披肩。

    “阿姨,我跟孟遙分開了。”

    陳素月愣了一下。

    丁卓神色平淡,“倒不是因為你們反對,而是為孟遙。她從小到大受你們照顧,又跟曼真親如姐妹,出事了,她的難受一點兒也不比你們少。”

    他知道所有擔子都壓下來是什麽滋味,結果到頭來自己也成了孟遙的又一重負擔……

    “……阿姨,是我主動跟孟遙在一起的,如果非要有人擔這個指責,那就我來吧。”

    陳素月緊抿著唇,沒有說話,低頭往袋子裏的信封看了一眼。

    簷角雨落下來,敲打著青石板的地麵,一聲一聲。

    “阿姨,外麵下雨,您趕緊進去吧,我趕去車站,先走了。”

    陳素月一陣恍惚,兩人,連這句話都幾乎一模一樣。

    陳素月張了張口,“剛孟遙來過了。”

    丁卓身影一滯。

    “就在你前腳來的……”陳素月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你們兩個是個什麽意思,我沒想當這個惡人,你倆要是一定要在一起,我也沒那個本事非把你倆分開。”

    “阿姨,”丁卓打斷她,“我說了,不為您,為了孟遙。”

    他住了聲,忽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毫無意義。

    來,也不過是希望盡己所能,給孟遙減輕點負擔。

    可要是言辭就能達到目的,世間便不會再有那些病入膏肓,那些無謂蹉跎。

    丁卓不再說什麽,提上行李,道別之後,轉身走了。

    蘇宅在身後越來越遠,他沒有迴頭。

    動車向著旦城方向疾馳而去,田野、村落、城市,飛快地奔向身後。

    別無所求,隻願時間流逝,亦能如此迅速。

    到旦城已是深夜,丁卓提著行李,走到博士樓下。

    樓下草叢裏,散落著些海棠花瓣。

    他從前從沒注意到這些,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麽,站在那兒看了很久。

    一種難言的苦澀,一點一點,蔓延開去。

    他掏出包煙,抽出一支點燃。

    風吹散煙霧,向著麵頰拂來,他閉了閉眼,後頸上有些涼,樹枝上的雨水落了下來。

    ·

    第二天早上,剛到醫院,幾個護士議論在議論昨晚上婦產科有個重症子癇的孕婦,分娩中途死了的事。

    她們瞧見丁卓過來,打了聲招唿,“丁醫生,剛剛方醫生來找過你……”

    丁卓道了聲謝,換上白大褂,上樓去心外科。

    到值班室,方競航正趴在桌上。

    “老方。”

    方競航動了一下,抬起頭。

    他眼窩深陷,掛著兩個黑眼圈,“早。”

    “怎麽看著跟吸了毒一樣,昨晚上沒睡?”

    方競航打了個嗬欠,“睡了幾個小時。”

    “找我什麽事?”

    方競航頓了一下,“瞅你迴來沒有,想跟你說兩句話。”

    丁卓沉默一瞬,“阮恬的事?”

    方競航神情頹然。

    阮恬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容樂觀了,一直在icu

    裏,靠著唿吸機維持,一整天都是昏睡,醒也就那麽一會兒。

    醒著的時候,反而跟更加痛苦。

    每次,進icu看阮恬,對方競航而言都是一種極大的折磨。

    原本那樣可愛的姑娘全身浮腫,望著他,想說話已然說不出來。隻有那樣眼睛,還沒讓病痛蒙上陰翳。

    唯獨在看著她的眼睛的時候,方競航才能覺得自己還能堅持下去。

    丁卓沉默,不知道怎麽安慰。

    方競航仰頭,靠著椅背,“醫院有個去美國交流的項目,聽說了嗎?”

    “沒,什麽項目?”

    “主要是外科,給副高以下的,一共四個名額,具體你問問你導……”

    話音還沒落,門外忽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一個護士高聲喊道:“方醫生!icu病人阮恬心電監護出現室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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