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卓陪著方競航待了一會兒,眼看時間已晚,離開醫院,去超市買了新毛巾和牙刷,迴到宿舍。

    孟遙已經合上電腦,拿了本書,隨意翻著。

    丁卓將牙刷和毛巾放在桌上,“不早了,去洗澡睡覺吧。”

    孟遙合上書,“方競航那邊怎麽樣了?”

    “救迴來了,”丁卓摸了下口袋,掏出支煙點燃,“人現在躺在icu裏,怎麽樣……說不準。”

    孟遙沉默,看著自他指間騰起的嫋嫋青煙。

    “孟遙。”丁卓喊她一聲,低頭看著她。

    孟遙“嗯”了一聲。

    丁卓看她許久,煙也忘了抽,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想聊這個,或許是受了方才方競航的刺激。

    生死,真的就是一念之間的事。

    他吸了一口煙,啞聲問:“……曼真走的時候,你是什麽感受?”

    孟遙一怔。

    他倆在相處過程中,有意無意地避開了曼真這個話題。

    孟遙是不敢。

    先愛上的那人總要吃點虧,這是她執念許久的人,為了他,她願意吃這個虧,也知道跟過去較勁沒有任何意義。誰還沒點過去呢?況且丁卓的過去是她認識的,自小陪著長大。真要細究起來,那克製不住的想要與這過去比較的欲望,就足以讓她寸步難行。她從小就知道,這個世界上太少十全十美的事。

    所以,她不提,假裝那些抑製不住的委屈並不存在。

    丁卓也不敢提。但他的不敢,是怕孟遙覺得他還在牽掛舊人。她不是願意對人傾訴委屈的人,很多情緒隻會自己一個人去消化。

    但從他意識到自己喜歡上孟遙那一刻開始,這問題就已然橫亙在那兒。

    好比屋子裏有隻大象,而他們都假裝沒有看見。

    “八九歲的時候,我跟曼真就認識了。那時候她比我高,性格也比較強勢,一直以姐姐自居,說要罩著我。除了曼真,我還有別的朋友,但那些多數都是泛泛之交,很難交心……我陪她翹過課,熬過夜,罵過人,罰過站,所有喜怒哀樂,都一塊兒分享……我認識她的每一任男朋友,甚至她初潮時,第一次用的衛生棉都是我去幫她買的……她以前跟我約定,說到七老八十的時候,還要化好妝一塊兒去喝下午茶……”

    她停下,過了一會兒,輕聲問:“這樣說,你理解嗎?”

    丁卓沒說話,低頭,隻能看見她腦袋低垂。

    孟遙攥緊了手,“曼真領地意識很強,她喜歡的東西,別人要是染指,她會很不高興。有一迴,班上有個同學把她一罐沒開封的進口顏料打開了,她沒說這個同學什麽,但轉頭就把顏料丟了……所以……”

    所以,她總覺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順,自己背叛了最好的朋友。

    丁卓一伸手,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合進自己懷裏,“話不是這麽說的,我不是什麽物件,我有自己的想法。”

    孟遙頭靠在他懷裏,沒有吭聲,心裏的委屈按下又起。

    “你既然了解曼真,就應該知道,我未必是適合她的人……”

    孟遙怔了一下。

    丁卓手按在她背上,“你相信不變心,人的感情也會逐漸變淺嗎?”

    “嗯。”

    “……最近這兩年,我跟她之間冷戰的時候更多。當然這或許得怪我,醫院工作忙,陪她的時間也少,她要是不高興了,我也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去安撫她。上班時間,我不能過多地去考慮任何私事,不然一針下去就得縫錯……她時間更充裕,時常需要去外地采風,我鮮少能跟她一塊兒去……久而久之,她肯定會有怨言。她時常勸我,不要耗在現在這個醫院,去稍微小一點的醫院,晉升快,時間也更充裕……我可能有點軸,在事業上,還是想堅持自己的選擇。”

    孟遙靜靜聽著。

    “我覺得,人得負起責任,不能跟她談了四五年,最後因為沒了當初在一起時的激情,就一拍兩散。所以我提出先訂婚,等我博士畢業之後,就沒現在這麽忙了。當時,我已經找好了房子,準備跟她搬到一起去住。但訂婚之後,她反而好像更不開心……多次提出分手,不出半天,又來找我複合……”丁卓歎了聲氣。

    他感覺自己仿佛是一段彈簧,被人摁著,又彈起來……一直重複,直到最後失去彈性,再也沒法及時地迴應。

    夜靜悄悄的,孟遙一時說不出自己是怎樣的情緒。

    “孟遙,我不希望讓你覺得我是個薄情寡性的人,但我也確實沒法說清楚,為什麽僅僅隻過了半年,我就能走出來。你或許可以認為,我是見慣了生死,所以對這些事都已經麻木了……”

    孟遙忙說:“不是的……”

    她抓著他的衣服,埋頭低聲說:“沒有哪一條法律規定,你得難受一輩子。”

    “那你是

    怎麽想的……”

    “我不知道……我隻是不想看你難過……”

    丁卓抱緊她,“我也不想看你難過。如果你覺得是背叛,那就讓我來擔這個罪名……當時是我主動的……”

    “可我接近你是有私心的……”

    “我也有私心。”

    丁卓伸手,將她的臉抬起來,看她一眼,低頭,覆在她唇上。

    孟遙頓了一下,伸手環住他,踮起腳尖。

    丁卓緊緊抱著她,讓兩人身體貼合得更緊。

    兩個人,明明誰都沒有做錯,卻要承受同樣的煎熬和拷問。

    吻越發用力,在糾纏中委屈地釋放。

    丁卓手掌貼著她身上薄薄的針織衫,在腰上輾轉片刻,掀開下擺,手探進去。

    他覺察到孟遙身體僵了一下,理智霎時迴來,急忙抽、出手。

    他退開,喘了口氣,低頭看著她。

    她眼睛裏漾著水澤,臉頰泛紅,一副被人欺負過的模樣。

    “……別這麽看著我,保不準我就堅持不住了。”

    孟遙耳根發燙。

    丁卓碰了碰她的臉,“乖,去洗澡吧,明天還要上班。”

    孟遙點點頭。

    丁卓給她找出套自己穿的家居服,往她懷裏一塞,“去吧,我去隔壁宿舍看一看。”

    孟遙洗完澡,丁卓也從外麵迴來了。

    “找到借宿的地方了嗎?”

    丁卓抬頭,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大了好大一圈,她褲腿和袖子挽了好幾截才露出手腳。

    丁卓憋著笑,不帶什麽情緒地“嗯”了一聲。

    以前宿舍十室九空,今天好像是想要成全他似的,全都有人,還有好幾個是帶著姑娘迴來的,他這過去一通敲門,差點被罵得狗血淋頭。

    孟遙看著他,“沒找到?”

    丁卓站起身,“沒事,我去外麵賓館開間房。”

    “哎……”孟遙拉住他,低頭看了看床,也不是不能湊合,“……要不,你就睡這兒吧。”

    丁卓頓了一下,“……不嫌擠?”

    “……我還挺瘦的,是吧?”

    丁卓笑了一聲。

    浴室響起嘩嘩水聲,孟遙漸而有點兒坐不住了。

    她知道多半不會發生什麽,但還是止

    不住思緒飄出去。

    片刻,她意識到要是一會兒丁卓出來了,上床的那一瞬鐵定尷尬,就自己先躺去床上,盡量靠著牆壁,給丁卓留出點兒空間。

    她往身後摸了一下,估計夠,就是睡著有點兒擠。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浴室門打開了,孟遙立時緊張起來。

    沒一會兒,丁卓走過來,在床沿上坐下,“睡了?”

    孟遙小聲說:“沒。”

    “那睡吧。”丁卓起身,關上了大燈,把台燈擰暗。

    一陣窸窣的聲音,丁卓掀開被子,躺了上來。

    混著沐浴露香味的熱氣撲鼻而來,孟遙忍不住屏住唿吸。

    片刻,丁卓抬手將桌上台燈也關上了。

    寂靜的黑暗中,兩人的唿吸清晰可聞。

    許久,丁卓啞聲問:“睡著了?”

    孟遙快要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心髒噗通亂跳,像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沒。”

    片刻,她感覺丁卓湊近,嗅了一下她的發絲。

    溫熱的氣息噴在耳朵上,讓她癢得起了雞皮疙瘩。

    唿吸一聲一聲交替,孟遙感覺自己已經心率過速。

    又過了許久,丁卓又問:“睡著了?”

    孟遙一個“沒”字還沒說完,下巴被人一按,緊接著灼熱的吻就覆蓋而下。

    一點兒潮濕的香味,連綿不絕。

    孟遙思緒一下就亂了,像手裏攥著一把紅豆,被人一撞,散落得遍地都是。

    她不再多想,任由自己跟隨他的節奏,

    急促的唿吸中,她感覺到他膝蓋分開了她的腿,把她抱得更緊。

    他手從她身上家居服底下探入,輕扶她腰上細膩的肌膚,手指忍不住往上探了點兒,又躊躇著放下來。

    還太早了,還不是時候。

    理智與衝動糾葛,衝動總是一馬當先。

    丁卓手指在即將觸到一道起伏的曲線時,總算清醒過來,很快退開,重重地喘了口氣,收迴手,把她抱進自己懷裏。

    “快睡吧。”

    孟遙“嗯”了一聲。

    他下巴在她肩上輕輕蹭了一下,不帶其他意味的親昵。

    許久,兩人唿吸漸漸平靜。

    孟遙困意襲來,輕聲對他說了句晚安。

    丁卓嘴唇碰了碰她的頭發,“晚安。”

    孟遙闔上眼,在沉入夢鄉之前,她想,離筋疲力盡,似乎還遠。

    而即便到不了岸,他們興許可以造一條船。

    海不渡人,人要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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